革努牛上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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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我等父者,我等願爾名見聖,爾國臨格,爾旨承行於地,如於天焉。我等望爾,今日與我,我日用糧,爾免我債,我亦免負我債者,又不我許陷於誘感,乃救我於凶惡,亞孟。」

Ricci1

一群三十多名八歲至十四歲的兒童圍坐,伏在簡陋餐桌默唸天主經,修女今天弄的晚飯特別豐盛,放滿整個桌面。女孩聞到食物香氣,忍不住張眼偷看,修女大嗔,以平穩卻不失嚴厲的語氣道:「露薏莎,合上眼睛,繼續祈禱。」女孩慌張唸著最後幾回經文,內心不岔:「張眼祈禱與合眼祈禱有什麼分別?天主仍是一樣的聽,反正衪大多聽膩了,正好來試試新花樣。」孩子們一唸完天主經,不等修女就坐,就大快朵頤,修女們和神父相視一笑,往另一餐桌就食。餐廳以彩玻璃窗裝飾,併合成的利瑪竇(利瑪竇,號西泰,又號清泰、西江,原名馬泰奧‧里奇。本文天主經譯者之一,是為耶穌會意大利傳教士、學者。明代來華定居傳教,對中西交流作出了重要貢獻。)、徐光啟(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教名保祿。本文天主經譯者之一,是為中國明代科學家,農學家,政治家,官拜禮部尚書。著名天主教徒,中西文化交流的先驅之一。)身象,光團映照得女孩頭昏眼花,眩目得令她光望著食物發呆。

「露薏莎,仍未病好嗎?」坐在他身旁的男孩若瑟道問。女孩強忍胃痛,搖頭示意沒事,勉強吃了幾口,修女的目光來回監視兒童,忽道:「亞當,幹嗎不吃飯?」餐桌另一角的男孩亞當用筷子掃著食物,他以厭惡的表情道:「我不喜歡吃西蘭花。」修女板著口臉:「蔬菜有益,吃下去,天主賜予我們的食物不可浪費。」亞當拋下筷子,發脾氣:「我不吃!我不吃!」修女抿嘴,重重將手上的餐具拍向桌上,疾步走向亞當臉前,摑了他一巴掌。全場靜默,亞當哇一聲哭了起來,修女夾住亞當的嘴,把西蘭花強塞入他口上,亞當來不及咀嚼,西蘭花塞在氣喉口上,亞當登時臉色脹紫,倒在地上猛烈咳嗽,修女的眼神冷冰冰,待亞當吐出西蘭花後,緩緩道:「這下子你明白浪費食物的後果,好好的把所有飯菜吃完!」亞當連哭也不敢了,修女坐回餐椅,與神父有講有笑,完全不像發生過事似的。

女孩很想吃眼前的食物,那些皆是她喜愛的,然而她就是犯胃痛,吃不下。女孩很聰明,待人人注視修女的時候,她把大部份食物撥向坐在她兩旁的孩子,反正他們也喜歡吃,修女將眼光視向女孩時,她便夾下剩餘的飯菜入口,裝出吃完的樣子。

女孩一出世就被父母拋棄,無名無姓,無人憐憫。不知是幸是不幸,被經過的神父發現,送到教會開辦的孤兒院中,一住十四年。孤兒院的生活沒有什麼好與不好,女孩知足,不敢苛求,認為只要有瓦遮頭,滿足溫飽就可以了。「露薏莎」是修女為她改的教名,但女孩一直不認同這個名字,一來修女沒有徵問她的意見,二來她想要一個能代表她的好名字。露薏莎,太沒有個性了。晚飯過後,眾院童回睡房睡覺,幾乎一沾床就倒頭大睡,但是女孩卻睡不著,她被胃痛折磨,外出風雨肆虐,雷聲密佈,她倒佩服其他人為什麼能無視這些而直踏夢鄉。

又是轟轟雷鳴,女孩輾轉反側,很是不安,雨水拍打玻璃窗,嘀嘀嗒嗒。她回想今天並不是大日子,既非復活節又非聖誕節,然而飯菜之豐盛竟可與節日媲美,是因為今天修女好心情嗎?但看她晚飯時的表現,卻又不像。忽地,走廊傳來步聲,女孩立即合上眼睛裝睡,一旦被修女發現她仍不睡覺,後果可苦不堪言。女孩聽著聽著,啊,不像是一個人來。修女的聲音響起:「你們檢查一下,貨物沒多沒少。」男聲響起,他在點算:「一、二、三……十四、十五,貨物齊集,不過品質是否優質,我要另外檢查一下。」女孩大驚,孤兒院一向男女分宿,女生住的宿舍連神父都不可以進入,那男的是什麼回事?他又在說什麼?修女不悅:「我照顧得她們很健康。」男人戲謔:「賣花當然讚花香的啦!」

接著傳來被單摩擦聲,一會,男人輕輕道:「她們果真睡得沉。」修女自豪道:「我下了安眠藥,不妨大聲說話。」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修女在說什麼啊?修女道:「男生宿舍那一方,蔣神父正料理他們,你要不要去看看。」男人道:「妳真傻,我當然要去看,不過我要先檢查她們完畢。」女孩越聽越心驚。女孩的被單被揭開,一隻粗大的手在她的臉頰游移,女孩動也不敢動,努力維持平穩呼吸,男人嘆息:「可惜,好一個小美人,如花嬌嫩,她應該有另一種的人生。」冷颼颼的東西伸入女孩的睡衣,女孩怪怪的不舒服,她立即意識到是醫生用的聽筒,剎時大驚:「該死!我的心砰砰急跳,必定瞞不過他!」

這緊要關頭,有人止住了男人,女孩認出聲音,是蔣神父。「白醫生,幸會。」蔣神父道。白醫生沉吟一聲,收起聽筒:「蔣神父,以神聖之名行骯髒勾當,見你我可不樂見。」蔣神父笑道:「我們都只是為大君服務,五十步笑百步之舉免了。」白醫生淡淡道:「『為大君服務』?你別抬得這麼高,對他來說,這些皆是他林林總總千百樣生意的微末。便利店銷售是『為大君服務』,走私軍火也是『為大君服務』,你的勾當有什麼了不起?」他接道:「當我們接走孩子後,錢自然匯入你們的戶口,那麼你們仍打算繼續經營孤兒院下去?」蔣神父道:「不,我被擢升為家鄉迎風府其中一處小教區的主教,家鄉父老認為我性子穩重,虔誠敬禮,能擔此大任。」白醫生冷哼,像譏刺什麼。蔣神父笑道:「我是偽君子,你是真小人,但到底是偽君子強些。」修女道:「終於可以擺脫這些死小鬼了!」跟著傳出嘴舌交纏之聲,白醫生忍不住道:「你們親熱的時間多得很,司天監剛剛發佈十號風暴訊號,我想儘早完事回家去!」白醫生再沒有興致為女孩檢查身體,急忙出房往男生宿舍,其餘兩人跟著離開。

女孩慌張自床舖上坐起,他們的話全部皆聽在耳中,她自少便與他們相處,總覺他們臉上蒙上了一片冰冷,卻不知是為什麼。現下她得知部份真相,卻如此殘酷醜陋,她很害怕,不知所措。他們到底想怎麼?販賣人口?照顧我們這麼多年就只為了販賣我們?這不合情理。女孩自知必須逃走,她欲叫醒眾人,眾人卻沒有任何反應,她匹自心寒:「不能夠這樣,我一定要救她們!」她打開窗戶,風雨刮得她站立不穩,她祈禱:「天主,我很無助,求袮賜予我勇氣,求袮讓眾人得保平安。」女孩沿著水管攀下,雨水傾盆而下,胃又痛,她幾乎抓不住,幸好只是擦損表皮。「怎麼窗口打開了?」女孩聽到修女的聲音,大驚失色,一失平衡,重重摔落地表草皮。修女探頭而望,望到地上的女孩,驚怒交集:「露薏莎!」女孩暗叫糟糕,站起來欲逃跑,然而小腿冒起撕心裂肺的痛楚,看起來是扭傷了腳跟。修女頓時大叫:「蔣神父!蔣神父!露薏莎走了!」

女孩咬緊牙關,一拐一拐的逃離現場,她大叫:「救命啊!殺人啊!」孤兒院位於市郊,少人經過,現在大雨淋漓,更是半個人影皆無。女孩一生半步未踏出孤兒院,完全不認識周遭道路,只得拚命走,拚命叫,務求有人注意。一輛大型貨車經過,女孩如見迷航明燈,連忙撲出去大叫:「救命啊!」貨車急煞車,貨車司機伸頭大叫:「找死啊!」可是當他一瞧見女孩的臉容,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姑娘,妳沒事吧?」女孩猛喘氣,向貨車司機訴說自己的經歷,他全部相信,連連點頭:「的確有可疑,逃走也是沒有辦法。這樣啦,我載妳到最近的警局,讓警察弄個明白。」兩人上車,車廂有陣香煙燃燒過的氣味,車頭陳列武俠漫畫附送的刀劍形開信刀,她怪不自在。女孩仍有餘悸,貨車司機道:「妳真的很美,很美,像凌波仙子。」女孩渾身濕漉漉,自覺哪有美態可言,然而貨車司機卻由衷讚美,連連道:「可惜!可惜!」女孩奇怪,不知他想表達什麼。

貨車司機停車,女孩回神,赫見又回到孤兒院,貨車司機立時抓住女孩的頭髮,頭往女孩的頭髮深深一聞:「好香,有種自然的味道。」女孩掙扎,沒命尖叫,貨車司機往外大叫:「白醫生!捉了個小娘皮,應該是你們走失吧!」蔣神父、白醫生和修女們步出大門,貨車司機拉扯女孩的頭髮下車:「想不到你還會出了漏子,白醫生,合作以來都未見過。那麼,人齊就把小鬼抬上車,遲了時間我會收貴些。」白醫生狠狠盯住修女,修女垂下頭。貨車司機道:「幸好是我先發現她,否則鬧大了,海濱企業為了自己的聲譽,我們就會變成『不曾存在的人』啊!」女孩的頭皮幾乎被扯掉,她不想死,為了活著,她必須反擊!女孩伸手摸向車頭的開信刀,抓了一柄,反手插向貨車司機的背脊,他慘叫,腰部彎了下去,女孩抽出,再插多一刀。眾人驚呼,女孩沒命地攀上車子,修女上前阻止,女孩亂抓亂踏,貨車忽爾開動,向前衝,幾名修女撞得翻飛,貨車繼續往前,修女被輾成肉醬。

貨車開動數百碼才撞樹停下,女孩被衝擊力拋得撞破車頭玻璃,疾飛出去,她翻滾在地,頭破血流,手上開信刀仍緊緊不放,她察看之下,原來刀沿開了鋒,才能把貨車司機傷得如此之重。貨車司機叫罵聲漸近,他並未喪失活動能力,眾人提著雨傘,用電筒照射。女孩邊爬邊潛入叢林,聽海浪的聲音而走,她一生受困孤兒院,未曾見過大海,果真要死,也要看一眼才甘心。她拐著而步,到了一處奇異的地理環境,道路一邊是廣闊無盡的大湖,另一方是懸崖,懸崖下是大海,道路旁寫有路牌:「湖灘路」。

一隻海鷗與女孩平行而飛,海鷗被風雨擊打,孱弱不堪,搖搖欲墜,片片羽毛散落在她身上。海鷗哀鳴,女孩生出同病相憐之感,這一刻,她才哭了起來,眼淚一出眼眶,就被雨水同化,雙眼朦朧,旦見不遠處有光芒,女孩提起精神,忍住痛奔了過去。一條街燈零零丁丁豎立路旁,燈後是一幢兩層樓高的荒廢平房,與街燈一樣孤伶伶的屹立在懸崖處。海鷗無力,降在女孩手上斷氣,女孩抽泣,跑進平房躲避。平房空間極大,內裡卻什麼都沒有,灰白的牆身上被不知何方的流氓塗上了粗言穢語,她屈膝一角,又冷又痛,她將海鷗屍體抱在懷中,道:「天主,我做了什麼錯事?為什麼袮棄我不顧?」剛才被女孩拋棄的貨車駛入湖灘路,女孩驚覺,自窗戶偷看。白醫生下了車,然後是貨車司機與蔣神父,蔣神父道:「血跡到此為止。」貨車司機道:「她在廢屋內!」

女孩張望四周,瞥見大廳一扇門被風雨拍打而晃動,她快速走過去,門後是一道陡坡,聳起的岩丘巧妙地左右夾住廢屋,除了那扇門之外別無他法進入陡坡。三人走入大屋,貨車司機瞧見女孩:「臭小娘!還不捉到妳!」女孩逃跑,但是陡坡盡頭已經是懸崖,不知為什麼,那裡建了樓梯直通懸崖低下,女孩沿樓梯走下,懸崖下的小型沙灘顯示眼前。

無路可逃。

女孩佇站海邊,大海波濤洶湧,三人從三方包抄她,蔣神父泛著平是一樣的笑容,光是這親切笑容已瞞騙千萬教友,在女孩看來格外嘔心:「露薏莎,妳很勇敢,我會好好嘉獎妳,過來吧。」女孩抖震:「你想怎樣?」蔣神父笑道:「啊!妳仍未知道是吧,妳知道你們很值錢嗎?」女孩道:「販賣人口,就是這麼一回事。」蔣神父以戲劇性的表情道:「販賣人口?可以賺得幾多錢?買本新聖經都不夠!」女孩怒道:「褻瀆聖靈!」蔣神父拍拍白醫生的肩頭,道:「妳知不知道很多人重病兒童需要器官移植,人們硬是不願捐出死去小孩的器官,器官短缺,有錢也買不起。但是我給他們希望,你們新鮮健康的器官黑市值多少錢?而且是海濱企業主使,質素有保證。」女孩不能接受:「你……你……」蔣神父補充:「何況,消費者已經厭倦由死囚骨髓提煉骨膠原製作護膚產品,用小孩製作可是新搞頭,鐵定大賣!更勿論脂肪亦有護膚功效……」女孩寧願有尊嚴的死去,她欲提開信刀自刎,蔣神父搖頭:「自殺等同殺人,要下地獄的啊!」

「在天我等父者,乃救我於凶惡!在天我等父者,乃救我於凶惡……」女孩喃喃說著,猶豫不決,貨車司機趁機上前奪刀,將她摑倒在地,然後重重騎在她身上,撕開她的衣衫,女孩尖叫號哭。白醫生皺眉頭:「你幹嗎啊?」貨車司機捏一下女孩未發育的胸脯:「幹一炮才走,臭小娘插了我兩刀,我當然要收回利息。」蔣神父哈哈一笑,脫下神父袍:「參我一份,我老早想這樣做,她實在太美了,不受我的洗禮,怎上天堂呢?」白醫生沒好氣:「我趕時間,岸城醫院等著,快一點,還有,別弄死她。」到此時,女孩不哭了,仍喃喃自語,蔣神父靠近去聽:「天主經?呵呵,妳真懂得挑逗我。」

大浪捲至,其中有碎裂的木頭,三人被大浪淹到,貨車司機與蔣神父被夾雜的木頭打中,慌忙站起,而女孩幾乎淹至斷氣。貨車司機指天罵地,與蔣神父一同強拖女孩到遠離海邊的地方。海浪退卻,沙灘除剩下朽木之外,還多了一具赤裸屍體。眾人嚇了一跳,貨車司機道:「倒楣!」白醫生道:「是被海浪捲走的遇難者吧,有什麼稀奇?」屍體俯伏地上,瞧不見臉容,瘦骨嶙峋,奇臭無比,從身形看應是小孩。貨車司機淫笑:「我們繼續。」突然,屍體發出長吟,尖銳刺耳,眾人僵住,接著屍體格格嘶叫,衝上前舉出如枯枝的手,將孔武有力的貨車司機扯倒,手指伸向他的喉嚨,硬生生的把舌頭扯掉!「妖怪!!!」蔣神父尖聲大叫,掉頭就走,白醫生腳軟,屁滾尿流:「什麼……?」屍體撕裂那貨車司機的臉皮,咬下他的肉,俯伏地從頸中吸取他的血,貨車司機抖震幾下,口吐血沫,斷氣了。白醫生連爬帶跑,沒命逃去。

女孩雙眼失焦,到這地步,什麼事都嚇不到她了。屍體喉嚨發出「呼嚕呼嚕」聲音,吐出鮮血,鮮血中竟然帶住指頭大小的蟲卵!他爬向女孩,面對面的望住她,嘶啞地道:「看看我!我現在不是自己了!我變成了什麼!」屍體語帶哭音,眼中卻沒有眼淚,只有血霧:「我叫顓孫儒,顓孫的子孫。請妳一定好好記住,我是一個有名字的人,我仍存在。」說完,昏倒在女孩身旁。女孩笑靨而泣:「我聽到,你是天主差遣給我的守護天使,此一生此一世,請你好好守護我。」

鳥白縣君小睡醒來,八人大轎已抬到罪極樓,她揚起羽扇,大轎停步,侍女攙扶鳥白縣君下轎。她泛起溫柔的笑意,玉容美致,侍女將海鷗暖氈折成披風,套在她身上,暖意更令鳥白縣君玉臉生春。她嘆息:「又夢到與小儒初相識的時候。」侍女接口:「大公一生傳奇,主母權傾一方,主母與大公的初次相會必定温馨浪漫了。」鳥白縣君苦笑:「驚心動魄有之,温馨浪漫倒不見。」罪極樓是圓柱形的建築物,平平無奇,各醫護人員佇候縣君,拜道:「參見主母。」鳥白縣君入內,內裡掏空,中央只有一張華麗大床,錦繡華被之下躺著一名壯碩男子,男子三十出頭,神氣英俊,卻目光呆滯,茫然瞪視天花,貌似知覺全失。鳥白縣君問:「他最近有沒有什麼異樣?」醫護人員道:「禀主母,一切如常。」鳥白縣君道:「很好,好好照顧,他一定要長命百歲才對得住哀家。」侍女抽出男子的手,用刀割向他的動脈,再用水晶杯盛住血液,巫女圍聚向水晶杯唸唸有詞,鳥白縣君接過,一口喝下,與此同時,男子的傷口快速癒合,完全不像被傷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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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誠訶沒有答話,默默地走著,韓以凱跟隨,良久,諸葛誠訶才道:「郭淳化?那個叛徒?鳥白群島不需要他救。」他的語氣充滿怨懟,韓以凱一懔,沒想到搬出郭淳化的名頭反效果更大。諸葛誠訶續道:「我們明明擁有對抗『顓孫之火』的『超惰性液凝防火膠』,郭淳化為什麼不使用?鳥白群島失陷,顓孫儒攻入鳥白宮,郭淳化他應該領兵勤王,然而那時他又在哪兒?」諸葛誠訶轉身怒瞪韓以凱:「郭淳化這一招借刀殺人很是毒辣!他朝思暮想大君位,正合時機取而代之!只要大君被顓孫儒所殺,他就名正言順接管一切!這種不忠不義之徒,竟然厚顏無恥的招我回營?告訴那叛徒,他得到天下,但是天底下總會有人對他不肖一顧!」

韓以凱感到莫名其妙,似乎鳥白群島戰役隱藏不為外人道的秘密。諸葛誠訶認為郭淳化篡了顓孫海的位,可是顓孫海至今仍然掌控海濱企業,而郭淳化則擔任元帥至海港市攻防戰為止,就算郭淳化有篡位之心,到最後仍被壓在大君之下。到底誰才知道鳥白群島戰役真相?為什麼時而晴、諸葛誠訶對此認知不同?韓以凱向諸葛誠訶透露現況,只是對郭淳化的情況稍為隱瞞,諸葛誠訶嘴角微動,似笑非笑:「你其實什麼都不知道,被郭淳化騙得一愣一愣。可憐,可悲。」韓以凱道:「奪回鳥白群島主權是郭元帥的主意,無非是取悅大君,這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諸葛誠訶道:「你有這個心,我很欣慰,忠誠之人買少見少,只是被人利用,格外愚蠢。」韓以凱心想,諸葛誠訶以冷嘲熱諷來敷衍,長此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單刀直入:「大家男子漢,有話就挑明說,這個忙你幫我不幫?」諸葛誠訶揚眉,又冷笑:「我帶你見一個人,然後我才回應你。」

Lindley

諸葛誠訶態度曖昧,韓以凱問:「是誰?」諸葛誠訶揮揮手:「見到他我自會告訴你。」韓以凱跟隨諸葛誠訶遊走地道,相對無言。鳥白宮下地道縱橫交錯,有的寬闊得可以行車,有的狹窄得只有一人才可以通過,而且通道不只位於地下,宮殿群貌似相連,其實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留有暗道,鑿有窺孔作監視房內動靜。兩人忽由下而上,步過建築物牆後的暗道,後又由上而下,竄入地底,諸葛誠訶亦諸多動作,摸磚、跺地、拍牆,韓以凱猜想其中有利害機關,諸葛誠訶按下機括才可以安全通過。他自忖,幾乎每一條暗道都有機關守護,機括數量極其複雜繁多,如果諸葛誠訶記錯其中一個,大家就會葬身暗道,屍骨永無見天之日。

經過無數的岔路彎道,韓以凱迷失了方向感,諸葛誠訶彎下身打開長闊不到一米的暗門。打開後,兩人自梳妝台下竄出來,內裡是一間普通客房,擺設整齊,不見有人居住過的痕跡。鳥白宮異常廣大,宮殿不計其數,如此的空房間鳥白宮多的是。諸葛誠訶走向一幅工筆侍女圖前將之除下,圖畫掛勾豎立,整間房間轟隆一震,沒有心理準備的韓以凱嚇了一跳,緊緊握住攙扶物。諸葛誠訶沒有一點兒驚訝神情,含笑睨著韓以凱,韓以凱心中一怒,自忖不可讓他看小,於是放鬆身體,交叉雙手露出漫不在乎的表情。房間持續輕微震動,韓以凱望向窗外,這回他再也裝不出氣定神閒的神色。

他們身處的建築物在昇高,連帶地底建構躍升地面,成為高樓,然後整座高樓向前移動,攀上山嶺,其他建築物紛紛像有意識般避開。韓以凱倒吸一口氣,諸葛誠訶笑道:「佩服鳥白宮的鬼斧神工嗎?」韓以凱滿臉怒容:「諸葛誠訶!你竟坑害我!如此一搞人人皆知道你我就在此處,你會否用大腦想事情!?」諸葛誠訶道:「稍安無躁。真無種,郭淳化挑選你擔內應,足見眼光其差,郭淳化離滅亡之期不遠矣!」韓以凱突一手揪住諸葛誠訶的衣領,押向窗口倒吊在外,諸葛誠訶怪叫,韓以凱兩手捉住他的雙腳搖晃。高樓越移越快,勁風吹過諸葛誠訶,風聲夾雜他的毒罵,他的眼水鼻水盈流披臉,韓以凱嘿嘿兩聲,放下一隻手,諸葛誠訶大叫救命。韓以凱道:「不發點狠勁你以為我是病貓,別以為我只會靠你一人,沒了你,我也有本事找出聯繫島外的方法。識相的,停下建築物,乖乖帶我見那人,不然你這冒牌島主見鄭和啦!」

「野蠻人!生番!」諸葛誠訶的罵言有氣無力,韓以凱手一收,硬拉諸葛誠訶回房,諸葛誠訶的頭手腳撞中窗框,登時血流如注。「你真是蠢!鳥白群島所有建築物都會隨機移動,大君如此作是為了迷惑入侵者!島民已經習慣這種佈置,只有你在大驚小怪!」諸葛誠訶哼哼唧唧,至少他不敢傲慢對待韓以凱。諸葛誠訶操控機關,建築物駛到一座圓柱形大樓附近,他打開房門,卻見一幅白壁,諸葛誠訶輕輕一推,白壁如旋轉門現出暗道。「下去!」兩人潛身進入,暗道狹窄弧圓,應該是圓柱形大樓外壁與內壁之間的空間。「人呢?」韓以凱不停在暗道中進進出出,耐性漸失,諸葛誠訶作出肅靜的手勢,指指窺孔,著韓以凱去看。

大樓內什麼都沒有,中央只有一張大床和醫療儀器。醫護人員來回檢視儀器讀數,韓以凱的注意力移回床中人。那人年輕英俊,面目帶粗獷味道,頭髮被剷成平頭裝,可是膚色帶病態的慘白,眼睛半張半合,透露出詭異的氣息。韓以凱不認識他,諸葛誠訶淚盈眼眶,額頭撞擊牆壁三下:「他是誰並不重要,你要我帶你到對外聯絡設施,你就必須救他出來!」韓以凱道:「就是這麼簡單?」諸葛誠訶搖頭:「沒有這麼容易,罪極樓有重兵駐守,醫護人員每一人都身附武功,婊子三天五日就檢視罪極樓。儘管有暗門入內,我從不敢使用,怕被他們發現暗道然後破壞,我再也不能向他問安了。」韓以凱心想:「奇怪?那人是顓孫家要人嗎?瞧他半死不活的,有什麼能耐讓諸葛誠訶與鳥白縣君如此重視?」

「主母駕到!」兩人一懔,房內的情況展露兩人眼前。當醫護人員劃破床中人的手提取血液時,諸葛誠訶心情激動得用力抓住牆面,關節幾乎爆出來,最驚心動魄莫過於鳥白縣君喝下鮮血,然後床中人傷口快速癒合,一如顓孫儒。諸葛誠訶憤恨得咬牙切齒,韓以凱深吸口氣,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騙子何時變到嗜毛喝血,莫非修煉邪術?那人又為什麼有自癒能力?」自癒能力是顓孫儒獨有的標誌,不過顓孫儒宣稱自癒能力不是他的天賦異術:「我是不死身沒錯,這不過是一個缺陷極大的陣圖帶來之副作用,是後天的。而且不死身並不帶自療能力,自療能力是在我原先的永續陣圖中的補充,能力並不穩定,有時立即自癒,有時則無效,要慢慢待幾天,多喝水,多休息,傷口自然如好。」

有軍人上前向鳥白縣君報告,鳥白縣君秀眉一蹩,道:「有此事!?」她疾轉身子,長髮與鳥羽披肩弧揚,淡香溢滿室。憤怒的情緒為鳥白縣君的美麗加添威嚴:「韓大哥……韓村長是哀家的至交,你們務必將他救出來!傳哀家旨意,命國相聯絡諸葛誠訶,看看他要求什麼,放棄一兩座宮殿哀家不在乎!」官員班列的一名年輕低階官員聞話,即步鳥白縣君前跪下,向鳥白縣君進諫:「主母三思,韓以凱庶民也,昨天才入島,未為公國建立一分功勳,而且他對主母出言不遜,縱使主母與韓君有交情,皆是過去的事了。韓君忠心與主母,全憑納米機械蟲操控意志,終歸不情不願,主母實不值以宮殿交換。況且,諸葛誠訶要的不是幾座宮殿的擁有權這麼簡單,他要的是……(官員朝床中人望去)。主母,假如諸葛誠訶要求以他交換,妳又願意否?」其他官員大怒:「大膽!」鳥白縣君伸手止住眾人,合上眼睛,很快張起來,以斬釘截鐵的語氣道:「我願意!」官員見她意志堅決,他更是無懼直諫:「主母這樣做,置公國百萬領民與何地?大公辛苦將他的靈魂囚在體內,讓他不能作惡,如果諸葛誠訶找到法子復原那人,豈不再置海濱省於水深火熱之中!?」鳥白縣君沒有以高壓懲罰那官員尖銳抨擊,而是心平氣和的反駁:「我看不出諸葛誠訶有此能耐。」官員臉色一沉,突奪去身旁護衛的刀,抵在自己的頸上:「如主母不收回成命,卑職便是失職,只能以死屍諫!」

韓以凱嘆氣,諸葛誠訶盯住他:「她對你倒情深義重,原來你們兩人是舊相識。」韓以凱回想過去種種,鳥白縣君與郭淳化儘管有不是之處,然而他們對友情無疑是真摰的,可是他們對權力著迷太深,幹下連串罪大惡極的惡行。韓以凱自忖不要心軟,鳥白縣君奪去村民心志,這一點無可置疑,他與鳥白縣君沒法子回復從前的關係。韓以凱回視諸葛誠訶,道:「我人人皆識,郭元帥我認識,騙子我認識,顓孫儒我認識,如果你想懷疑什麼,乾脆離開就是。」諸葛誠訶冷冷道:「我沒有說不信你,是你自己對號入座。」韓以凱道:「很好,你要救他,我有法子,問題你要配合我。」然後韓以凱將他的計劃告訴諸葛誠訶,諸葛誠訶睜大眼睛,道:「你這人挺夠狠。」韓以凱道:「狠不過騙子。」

鳥白縣君與官員互相僵持,她顯然不願失去他,她道:「萬事有商量,哀家需要不同的意見,你的意見哀家會深切考慮。」鳥白縣君的官腔貌似大方,實質左右而言他,官員那聽不出她推搪敷衍?官員立即道:「懇請主母收回成命!」鳥白縣君淡淡道:「好了,此事容後再議。」她緩緩步向官員,纖纖玉手握住刀刃,鮮血溢出溜下刀身,年輕官員當堂手軟,青綠公服沾上點點血花,屈膝跪下來。鳥白縣君美目俯視官員,問:「你叫什麼名字?」官員叩頭道:「犯官凌逸宙,隸屬太醫院。」鳥白縣君道:「是太醫的學徒吧。」太醫急步而出,跪在凌逸宙旁:「卑職該死,教徒無方,縱容劣徒冒犯主母。」鳥白縣君道:「你無罪,站起。」太醫悻悻然瞪視凌逸宙,踢了他一腳,然後請示檢查鳥白縣君傷勢。鳥白縣君噗嗤一笑,手中大刀仍然不放:「謝了,無人傷到哀家,連哀家自己都不行。」

「凌逸宙。」鳥白縣君呼叫年輕官員的名字,凌逸宙臉色惶恐,她接道:「哀家任命你為本縣君直屬醫官,哀家無病無痛,原也不需,不過當自己的思考出了毛病,誰又能糾正哀家?你,具有無比勇氣,儘管妄撞,向哀家直諫,哀家非常欣賞。」她向眾人亮話:「哀家近來發覺你們對本縣君只懂唯命是從,從不置疑,納米機械蟲不過是封截忤逆思想,而非令人盲目。『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哀家需要一個敢表達反對意見的人,哀家需要你們,如果你們不願直率,任哀家獨裁,那哀家與海濱塔中的叛國賊有什麼分別?你們願意見到這樣的我嗎?」說到最後,鳥白縣君用「我」稱呼自己,可是她有多認真。眾人向鳥白縣君拜倒,鳥白縣君微笑,艷若百花,她以無比精奇的手腕,化解一次衝突。

撞擊聲劃破寂靜,一幅牆翻起,但見有兩人在牆外空間糾纏,一人是諸葛誠訶,另一人是韓以凱!韓以凱身中多刀,鮮血將他的短打染得一片泛紅,諸葛誠訶露出驚駭之色:「誤觸機關!」鳥白縣君反應奇快,羽扇一撥,羽針直射諸葛誠訶,諸葛誠訶反應不及,羽針穿體而過,噴出一大口鮮血。「賊賤人!」諸葛誠訶罵道,肘擊牆磚,鋼釘連橫吐射。鳥白縣君沒有看在眼內,運炁盈於羽扇,打算暴發勁風回撥鋼釘,讓諸葛誠訶萬箭穿心。豈知韓以凱不知鳥白縣君實力,奮力站起以身擋釘,可憐韓以凱立成刺蝟,鳥白縣君悽厲慘呼,諸葛誠訶一邊喘氣一邊笑,關上機關揚長而去。

「韓大哥!……太醫!」太醫應聲而來,他一看韓以凱的情況,不禁搖搖頭:「稟主母,他不行的了。」鳥白縣君苦惱痛泣:「韓大哥對不起,我未能保護你,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小儒在就好……」凌逸宙驚魂未定,他結結巴巴:「主母,或許仍有希望。」鳥白縣君凝視他:「說!」凌逸宙指向床中人:「用他吧!」鳥白縣君頓了一頓,大叫:「給我割一碗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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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晴朗,萬里無雲,郗日月橫躺物理學教學樓徐光啟樓前的青草陡坡上,青草氣味清爽宜人,她舒服地伸懶腰。盛夏炎陽下,郗日月淡妝美姿,吊帶小背心外加小熱褲的裝扮,小蠻腰春光乍洩,路過的學生春心蕩漾,不禁瞧多兩眼,吃盡冰淇淋。徐光啟樓的巨型石球雕塑擋住陽光,陰影掃過郗日月,她抖擻起來,看著手錶,時間不早了,她一會要參與物理學系常務會議。八月將盡,新的學期展開,郗日月為備課忙得不可開交,不過物理學系博士康陽丘依然不滿意她重視研究多於教課,疏於上堂,令其他助教工作量大增。世事總不是十全十美,郗日月心想,她很怕面對學生,不是她怯懦,而是學生發現她的年齡和他們沒有兩樣之後的質疑和尷尬令她十分難受。他們開始會覺得很有趣,然後無視她的權威,在課堂上睡覺、大聲談天、玩遊戲機、叫外賣等層出不窮,她與學生鬥智鬥力,總算維持局面,她感嘆現在的學生是否已經沒有了尊師重道的概念。

陡坡對開是運動場,眾多學生在此運動,跑步道上健兒赤膊緩跑,汗水一閃一閃,郗日月舌頭舔舐嘴唇,托頭凝視,真是非常棒的身材,如果她能結交這樣的男朋友最好不過。郗日月自問樣子不差,善於打扮,可見至今仍未踏入男女感情生活第一步,有點悵然若失。她生活團子狹窄,半步不出校門,長年累月埋首研究,而且和她同級的助教博士不是已踏入中年,就是與社會脫節的書呆子,不合她的口味。學生呢?郗日月不是沒有想過,然而師生戀絕對是行業忌諱,教職員必須要與學生保持距離以維護公正性,大學有不成文規定,如果教職員與學生發生超友誼關係,教職員只得辭職離校,若那人堅持不走,祭酒也會找理由辭退他,甚至於公開事件,讓那人身敗名裂。

海濱省北部就是如此民情保守,不及中部的開放與聲色犬馬,郗日月真想拋開一切,與諸如海港市的大都會瘋狂購物,還有……結識男朋友。忽地,郗日月聽到驚惶尖叫,她打了一個哆嗦,正想是什麼一回事,有人大叫:「鄭和啊!快走!!!」郗日月搖頭一望,巨大的石球突脫離雕塑基柱,往她方向滾來!郗日月嚇得睜大眼睛,不能動彈,眾人有的掩住嘴巴,有的拼命高呼,眼看悲劇無可挽救。郗日月腦袋一片空白,常言死前一生的經歷會在腦海中徐徐而過,她卻什麼都看不到,最後的影像是那要命的石球。該死!雕塑建成之時她有份剪綵,當時她隨口讚賞雕塑很有超現實主義特色什麼的……

運動場上有道身影疾馳而來,那人一手挽住郗日月的腰,用力抱起,小腿暴發力量,躍開幾丈遠。石球在他們身邊轟隆滾過,那人的強勁臂彎緊緊抱住她,接連滾下陡坡直到運動場上,柔嫩肌膚摩擦結實肌腱,他原來沒穿上衣,僅僅穿了跑步用短褲,汗水的味道、男子的氣息,郗日月感覺心神彷彿。郗日月仍是處子,從來沒試過與異性如此接近,幾近肉帛相見,一時不知所措,如受傷的小動物匹自發抖。男子扶起郗日月,道:「姑娘,你沒事吧?」男子的臉孔迎進郗日月的視線,他年輕而壯碩,長髮及肩,貼服後腦,粗眉大眼,鼻挺薄唇。男子身體呈現硬朗的線條,看來運動日子有功,長期日曬,皮膚略褐,肩、腰、腹有疤痕。他的眼神充滿誠懇的關切,動作溫柔,郗日月心如鹿撞,俏臉飛紅。男子見她不回話,開始著急,豎起兩隻手指,問:「姑娘,看清楚多少手指否?」郗日月浸淫在他的男子氣息,完全把他的話當作耳邊風。忽爾,她的心靈回復理性,女性的矜持重新冒起,她無意識做了震驚全場的事,一舉手,重重摑了男子一巴掌。

男子與郗日月同時呆住,眾目睽睽之下,男子表情平靜,輕輕放下她,郗日月登時後悔,她只是無心之失,真的啊!「我一向沒有女人緣。」男子說俏皮話,嘴角含笑,他同行的朋友上前,取笑男子:「為什麼每次女生靠近你多些少便以武力待你?」男子聳聳肩:「一定是我做錯事。」男子和朋友們嘻嘻哈哈,一如平時,離開現場,郗日月瞥見男子膝蓋擦傷流血,想上前致謝,但礙於她無理打人,尷尬難堪,不好意思,只得任由他們走。「郗助教……妳真的沒事嗎?」物理學系學生慰問,卻不敢過於靠近郗日月,免得被她突如其來的揍一頓。郗日月的眼珠游移,石球滾至運動場跑道旁停下,石球所到之處形成大坑,跑道更是碎裂,石片飛濺。郗日月老毛病發作,心裡運算如果她仍躺在陡坡上,以石球的動能、重量、速度相乘,滾過她會成什麼樣子。而學生們只見郗日月呆呆的瞪視石球,接著撕破喉嚨慘呼:「啊啊啊啊啊啊!!!」直挺挺暈倒地上。

巨石砸人事件鬧得很大,皆因一名助教幾乎喪生,校方派人檢查雕塑,發現石球與雕塑接合的鋼筋已經鏽化,基座竟然空心,其中塞滿家居垃圾,極度嘔心之餘也足見承托力極低。鄭和大學震怒,向建造商興師問罪,告上提刑按察使司(最高法院)。建造商死口不認偷工減料,反指是遵照鄭和大學建築學系的設計,設計本身有問題,而且施工之際建築學系亦有派員監督,責任不在建造商一方。雖然建築學系五經博士出言反駁建造商的論調,但引起了各方懷疑,甚至於在博士廳中,物理學系博士康陽丘向建築學系博士發火炮轟,要蔡祭酒出面調停。結果不令人意外,建造商是海濱企業旗下子公司,僉事(法官)根本不敢,也不願與之交鋒,最後鄭和大學與建造商庭外和解草草了結,而冒上收賄嫌疑的建築學系博士則在蔡祭酒的「勸諭」下提早退休。然而,不到幾個星期,建築學系博士搖身一變,成為該建造公司的高階主管。

如是這又過兩個月,十月秋分,鄭和市漸有涼意,郗日月漫步校園大道,道路兩旁的楓樹開始轉色,紅紅綠綠點綴氛圍。徐光啟樓前原先的「超現實主義」雕像所在已更換為徐光啟銅像,康陽丘本想乾脆什麼都不建,免得麻煩,但是祭酒與眾司業不想徐光啟樓環境太單調,欲建一位科學家的雕像取代。康陽丘於是建議起顓孫儒像,祭酒與眾司業嚇得魂飛魄散,這豈不是與海濱企業對著幹?他們皆以顓孫儒像「太政治化」、「陣圖學仍未舉世公認」、「顓孫儒作品流於傳說,未能印證」回絕康陽丘,反建議以命名物理學系教學大樓的明代科學家徐光啟立像,康陽丘也覺理所當然,事情就此定案。

郗日月未被這些煩難事情困擾,她唸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她仍然記得當年顓孫儒情緒幾近失控的時候便唸唸有詞這首詩,郗日月越長大,便越細味詩中道理,也逐漸理解人生的苦澀。顓孫儒受過怎樣的苦呢?郗日月與他相處不過月餘,便對他留下深刻印象,顓孫儒渾身散發哀愁的氣氛,有時候情緒滿瀉,有時候冷靜若冰,語帶具幽默感的嘲諷,一切都不順眼,非常不快樂。郗日月想達到甚至超越他的成就,可是不想變成他,如果做人做到他這般,人生有何樂趣可言?也許顓孫儒自己亦想改變,便時刻以此詩提醒自己,但郗日月依然不明白,顓孫儒學究天人,法力強大,被受尊崇,他有什麼不滿意的?到底顓孫儒真正追求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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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郗日月已走到校園大道的盡頭,走進裝修得像會所的建築物,樓台掛上橫匾,以雄渾的筆勢上書「鐵鉉樓」三字(鐵鉉,字鼎石,明代軍事人物,明惠帝時著名忠臣,元代色目人後裔。因為靖難之變不肯投降造反奪位的燕王朱棣,鐵鉉耳、鼻被朱棣割除後,以熱油烹殺,死狀悽慘,妻女也被朱棣迫為妓女。南明追贈太保、諡「忠襄」。可以一提的是,鐵鉉亦是清代少數被追諡的明代人物,諡「忠定」)。她將證件交給管理員登記,管理員道:「郗助教,很久沒見妳了。」郗日月報以微笑,道:「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呀!」管理員道:「妳仍然來這兒,真有心。」郗日月道:「誰叫的手癢呢,這是我的嗜好啊!」管理員奉上手槍、彈匰、耳套、保護眼罩,他道:「我們有新品,瑞士貨,SIG P210-9,高級運動型版本,9乘19毫米口徑,裝有握把式彈匣釋放鈕、木製握把片、可調式扳機、可調式照門、槍身磨沙處理。」郗日月「嘩」的一聲,心花怒放,把弄手槍:「SIG公司的產品一向是的心頭好,我受夠海濱軍工出產的垃圾,他們的精品往往不向民間發售。」她拍拍管理員的肩膀,神情和緩,忽急轉直下,眼神一厲:「你怎弄來這些貨色,海濱企業不是攏斷了全海濱省軍用市場,不讓外商入市麼?」郗日月問中要點,管理員臉露怪色,支吾其詞。她身為助教,儘管槍擊運動是她愛好,但是軍火的來源必定要搞清楚,一個不好,可能危及鄭和大學中立地位。管理員奉承不得反惹麻煩,不過以郗日月的性格來說仍可求情,他打量坦白的好。

管理員舔舔嘴唇,眼睛不敢直望郗日月,他低聲道:「有一群新入學的官生,家人有軍方背景,他們說兵部購買軍火過盛,政府卻削減國防開支,兵部無力保養,於是希望用其他非常用渠道把過盛軍火外銷。官生暗中為兵部作代理,我見批發價低廉,有賺頭,鬼迷心竅接受交易。」郗日月怒目相向:「你——」強自壓低聲音:「蠢才!鄭和才知道他們是否軍方的人!軍火來源不明,他們可以偷,可以搶回來!你知道嗎?你惹禍上身了!海濱企業絕不容別號公司在他們眼低下爭生意,如果被他們知道,你的下場怎樣,自己想想!」管理員肥潤的臉頰一下子煞白,嘴巴震顫:「郗助教,救救我啊……」郗日月根本幫不了他這麼多,但她就是不忍心:「你售出多少軍火?」

「沒,我只向熟人兜售,郗助教妳是第一位……」管理員道。啊呀,我原來被你看得還麼重,她道:「你走運,你向那班官生買了多少貨?」管理員戰戰兢兢:「不多……」他帶郗日月入管理處,一木箱放置牆角,箱面印有「海濱軍工」四古篆字的雕刻徽號。「海濱軍工?」郗日月既驚訝又感匪夷所思,如果是兵部的話,軍火外流的事仍可發生,然而海濱軍工,海濱企業領地軍事單位,他們的管制極度嚴格,甚至於每一枚子彈都鑲嵌納米晶片以作適別,不經海濱軍工允許私自偷走軍火的機率接近零。郗日月越覺事態嚴重,她自廁所拿出漂白劑擦拭剛才拿過的手槍,以求不留指紋和DNA,免得出事時惹麻煩,又向管理員借用勞工手套檢視木箱。木箱除了SIG P210系列槍械之外,還有格洛克36袖珍型手槍、M1911手槍、沙漠之鷹Mark XIX、自動麥林V型手槍,應有盡有,如美點一樣試探郗日月的慾望底線。她喃喃道:「這些豈算不多,簡直是個小型軍火庫!」

她吩咐管理員儘快銷毀軍火,海濱軍工可以因著納米晶片追查到軍火收藏點,管理員猶有不捨,郗日月作最後忠告:「要命要錢,自己選擇。」郗日月又迫問批發軍火的官生身份,管理員臉露恐懼之色,拒不透露。郗日月警告:「這一件事我必定上告蔡祭酒,不過看在你我多年同校情誼,三日之內我暫且保持緘默,相信你有充足時間為自己作打算。」郗日月提走了自己常用的槍械,「飛船88」,海濱軍工的垃圾貨,上了室內射擊場。郗日月無端捲入疑似軍火走私事件,心煩意亂,自嘆詩句「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可不是這麼容易達到,漸漸體會到顓孫儒的哀愁。

郗日月心神不定,胡亂開了數槍,純粹發洩,浪費子彈,她豈不一樣為硬生生放棄愛槍而匹自苦惱。那手槍設計精美,充分表示人體力學之美,不像飛船88般,上彈慢,後挫力太大,弄得彈向偏差太大,真是垃圾,垃圾中的垃圾。郗日月惱然除下耳罩。忽地,有手後背後輕輕托起郗日月的幼實臂膀,道:「妳的握槍姿勢和手腕角度不理想,准星偏離,照門失準,我敢打包單妳沒一槍打中靶子。」熟識的氣味,熟識的聲音,熟識的感覺,郗日月不用去看,就知道他是誰。自巨石砸人事件以後,男子的氣息身影揚逸她的心湖,郗日月心如鹿撞,這感覺她從來沒有過,兩個月來不期然徘徊運動場,卻不再見到男子身影。郗日月心情複雜,欲主動結識他,怕犯職場禁忌;放棄,又不想他只是自己人生的一名過客,現在他自己送上門,郗日月難以自己。

「對不起。」郗日月有氣無力道。男子大奇:「妳為什麼向我道歉?」他忽地想起:「原來是妳!」郗日月道:「當日我發昏了頭,誤傷了你,恩將仇報,我暗自悔恨。」男子笑道:「沒有這麼嚴重吧,我已經不太記得當日發生過什麼事了。」郗日月苦笑:「閣下救我一命,小女子無以為報。」男子打趣:「以身相許吧!」兩人被點中笑穴,笑得流下眼水。「郗日月,物理學系。」郗日月伸出右手,男子重重一握,暖意傳到她的心弦:「樂浪,考古學系。」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人生不盡是壞事,對吧。

郗日月眼睛閃爍狡黠之色,問:「何為正確的握槍姿勢?」樂浪不避嫌,挨近郗日月身後,郗日月竟也儘力配合,樂浪雙手穿過她的臂下,觸著郗日月握槍的手抬高至與眼睛平行:「用眼睛來調整手臂的方向,確立瞄準線,在發彈的誤差之下調節出適合自己的握槍姿勢,這須要不間斷重複進行枯燥的練習才鍛鍊到。」樂浪挑撥郗日月的手指:「手槍的重心在虎口中心,扣緊,否則手槍後挫力會影響妳下一發。練習射擊時,每一次都垂下雙手,然後迅速舉槍射擊。如果妳認真進行剛才我所說的調整手臂練習,肌肉習慣節奏,便可即是單手瞄準,百發百中。」郗日月忍著不笑:「原來如此。」樂浪道:「妳試幾發看看,我輔助妳。」兩人載上耳套,郗日月放下一手,單手舉槍,連發數彈,彈彈正中靶心。樂浪頓了一頓,明白什麼一回事,尷尬非常:「我又幹了蠢事。」郗日月把耳套除下一半,笑靨接口:「不,你是一位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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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日月與樂浪說話投機,兩人有共同興趣,自然語言共通,一同探討槍械性能優劣。樂浪偏好白朗寧系列槍款,而郗日月則鍾愛SIG公司的產品,關於誰優誰劣,兩人各執一詞,但縱有分歧,卻以微笑以對。談著談著,話鋒一轉,從談話中郗日月了解樂浪並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她自己又懶得解釋,誰會相信以她這樣年紀會是世界一級大學的助教,而且是海濱省全國槍擊比賽冠軍?禮部曾經想邀請她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然而她要專心研究「恭仁方程式」,回絕了禮部。要非顓孫儒那怪人闖入鄭和大學,郗日月被選中接近顓孫儒,從而開啟她對物理學興趣之門,郗日月或許會有另外一種人生。

出槍擊場,管理員已經不在,眾槍手想將槍械交回他保管,苦等他整整一個小時仍不見人,管理處被人潮塞得水洩不通,郗日月打電話聯絡總務處,總務處急急派人來填保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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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說我們物理學系師生是物理狂人,其實這觀點有錯誤。」郗日月在鐵鉉樓的會所餐廳,一邊夾住蛋糕囫圇吞下,一邊含糊不清的道。樂浪反駁:「妳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上課與研究,沒有假日,偶爾抽出幾個鐘頭玩玩槍械,完全沒有生活,妳是如此,何況他人?」樂浪一矢中的,郗日月聞此話,想不出說話對應,偏偏她不想承認,心一急,蛋糕碎竄入氣管,咳嗽連連。樂浪嚇一跳,連忙為郗日月掃背,道:「細嚼慢嚥。看,妳就是習慣遷就上課,減少食飯時間,所以狼吞虎嚥。妳不是狼,又不是虎,妳是郗日月,犯不著如此。吃是享受,要慢慢品味體會,否則就是侮辱了製作者。」郗日月不否則樂浪的說話有幾分道理,可是現實不容她有多少空閒,誰叫她是助教,而他是學生。

樂浪表示自己原先三年在灣岸大學就讀,因為成績優異,被推薦為官生入讀鄭和大學。八月中旬他來鄭和市提早登記入學,順便視察校園,便遇上巨石砸人事件,救了郗日月一命,又覺學校設施不安全,不敢逗留,便與其他海岸大學來的官生在校外合租宿舍。郗日月心想難怪他這麼生臉孔,意外發生以後又不見了影兒。她發笑:「灣岸大學,垃圾大學……」她一頓,驚覺失言,鄭和大學具官方背景,加上企業領地與三府無時無刻欲插手校政,大學人事之複雜,派系鬧爭之劇烈已然是人所共知,其實鄭和大學比起灣岸大學這種野雞大學也沒好多少,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呢?

想不到樂浪同意郗日月的話:「企業領地只會教你一樣道理,賺錢最多的人才叫成功,窮人所以窮是因為不夠勤奮、懶惰、不服從資本主義法則。窮是罪,賤過地底泥,富人努力建設社會,所以擁有特權是理所當然。這樣人人皆向錢看,灣岸大學的風氣也是如此,與商業有關的學科濫開濫授,質數自然參差,像考古學系這般人文氣息的學科不被重視,入讀考古學系的學生,太多都是家中開古董店而已。」樂浪無奈的揮手:「儘管海濱企業投入極大資源,然而社會價格觀扭曲,灣岸大學向錯誤方向發展,沒有一點值得肯定的地方,一無是處,結果被人家評為『設備一流,學術九流』、『垃圾大學』、『野雞大學』,哼!」自郗日月任助教開始,甚少官生會批評自己出生地不公之處,樂浪竟大膽直言無諱,這一點令郗日月另眼相看。

「那麼……」郗日月攪拌檸檬柚子蜜:「你又為什麼離開灣岸大學千里迢迢到鄭和大學就讀?」樂浪道:「國子監嘛,畢業後前途無可限量。而且……」他唸唸有詞:「『樂樂旨酒,宴以二公,任仁兄弟,庶民和同。方壯方武,穆穆克邦,嘉爵速飲,後爵乃從。英英戎服,壯武赳赳,毖精謀猷,裕德乃究。王有旨酒,我弗憂以浮,既醉又侑,明日勿修。」郗日月問:「這是……?」樂浪道:「已失傳上千年的《樂經》。」郗日月一聞《樂經》,立即聯想到考古學系六經博士顓孫明。樂浪道:「妳知道嘛,我就讀灣岸大學時,考古學系採用的教科書幾乎全由顓孫明撰寫。那位偉大的考古學家將《樂經》重新發挖公佈,我的心情有多麼震奮!我得知顓孫明主管鄭和大學考古學系,為得到他的傳授,我花盡心機才被推薦入讀國子監,然而仍是與他緣慳一面。」郗日月心想樂浪真是白費心機,那個『有史以來最懶惰的六經博士』神龍見首不見尾,連他學系的助教都見不著他,更遑論樂浪這小小官生?

「顓孫博士麼,我與他相熟。」這的確是真話,郗日月集中研究陣圖學,必須找陣圖範本比對,可是除了大學的「敵我分明陣圖」之外,其他陣圖位置皆被企業軍封鎖,唯有先秦文獻專家顓孫明擁有遠古陣圖的陣列與知識。郗日月花費極大耐性待到顓孫明現身大學,然後緊咬不放,迫得顓孫明將遠古陣圖研究心得交付她,然後逃之夭夭。樂浪神情高漲,一時忘形,握住郗日月的手晃動:「求妳告訴他的所在,就算談談也可以。」郗日月心中甜思思,想:「還好意思說我是物理狂人,你自己也不就是考古狂人?」郗日月與樂浪對視,無意中瞥見他的眼神閃過如野獸掠食般之猙獰,一種森黑無底的空洞,郗日月不禁打了一個哆嗦,不敢再瞧向他,抽走了手。樂浪一頓,撫著後腦為自己的冒失表示歉意:「一巴掌的教訓看來仍未教識我。」樂浪的神情揚逸性感魅力,發亮發光,剛才的驚鴻一瞥不復見,郗日月的直覺告訴她少與他交誼為妙,可是剎那眼神能代表什麼?找到相同的興趣,相同的態度,說話投機之人千載難逢,放棄了樂浪,她能夠在哪兒找上與他一樣相交之人?郗日月什麼都不管了,正所謂「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如此容易,放棄口上肉,注定一世做老處女!郗日月遂揪出手提電話,道:「我們交換電話號碼,如果顓孫博士出現,我聯絡你。」

顓孫明倒沒找到,不過兩人倒因此常常見面,越漸親密,樂浪嘮叨郗日月的生活只有研究研究研究,硬拉死扯郗日月出校遊山玩水。她鮮少出校,校外風光對她是新鮮事,他們齊齊遊覽宮城、鄭和大清真寺等名勝,嘻哈玩笑,漫步古老的遺明色彩建築群,憑弔內戰後的廢墟。近晚,郗日月與樂浪二人坐在府際公路邊緣,等待太陽西沉廣闊田園下,他們沐浴夕照,樂浪大膽捉住郗日月的手,郗日月沒有反抗,反挨搒著他,一切都很美好。樂浪道:「想不到妳住在鄭和市,卻從未到名勝一步。」郗日月苦笑:「鄭和大學應有盡有,她就是我的世界。」樂浪問她的家人,郗日月抹著髮絲,道:「去了,在內戰時。」樂浪沉下了頭:「抱歉。」郗日月笑道:「你問我答,僅是如此。」郗日月接道:「我的父母皆是鄭和大學職員。」樂浪拍掌:「書香世家。」郗日月道:「倒不是,他們不過是學生報刊印刷工人,沒有錢去醫院,只得在印刷房下生下了我。」

郗日月呵氣如蘭,氣息幽幽,伏在樂浪胸口,道:「我們一家雖然窮,但滿足於簡樸生活,悠然自得,加上大學福利好,便一直在大學住下去。甚至於,學校安排我入讀鄭和大學附屬小學,從而發現我是資優生,不到幾年,我便由小學破格擢升大學,那時我不到十歲。」她輕輕按住樂浪的鼻子:「我是天才來的呀。」樂浪猶不相信:「妳?如果妳真的在那個年級就讀,妳豈不是已經畢業?」郗日月道:「當然,我在大學就職,是為國子監助教。」樂浪震了一震:「妳是助教,不是學生,我一直以為妳是……」郗日月咕咕嬌笑:「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是學生,對吧。」樂浪抱起郗日月打團:「物理鳳凰,展翅飛揚!」郗日月又叫又笑,抱緊樂浪嬌喘。樂浪打哈哈:「沒想到我會和一位老師談戀愛,家鄉父老鐵定氣死。老實說,我們的戀情進展是否太快了?為什麼我老是覺得妳追求我而非我追求妳?」郗日月俏臉一紅,嬌柔無限:「人生苦短,我已經浪費不少青蔥歲月,投緣之人,我會好好把握。」

一會,郗日月繼續回憶,嘆了一聲:「幸福皆有盡時,海濱內戰,改變我的一生。」她道:「總督府政變,企業軍派兵鎮壓,鄭和大學的監生支持時任總督老清泉,紛紛在學生報刊撰文,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鄭和市陷落,政府東遷,一切就由海濱企業接管。企業軍要求鄭和大學交出撰文者,蔡祭酒平時膽小怕事,倒也硬氣,堅決拒絕。因著顓孫儒離開時設下的陣圖,企業軍不得其門而入,遂威脅圍困大學,斷水絕糧。那時候,我父母為報答鄭和大學的恩義,逕自擔上所有欲加之罪,向企業軍自首,結果他們不經審判,當場處死,屍首被掛在集賢門上。大君逞威已成,鄭和大學又無戰略重要,而且灣岸大學辦不好,需要一流大學培訓企業領地的學生,大君守諾退兵,給予大學中立地位。我父母的重大犧牲,使鄭和大學得以維持下去,上至祭酒下至掌饌紛發誓必養育我成人,我亦斷了俗念,只有在學校我才有安全感,從此不再關心校外世界,努力刻苦讀書,期以報答所有人。」

郗日月的神情淡然,不見太大波動,她的創口早已平服,然而樂浪深受感傷,環抱她,哀愁道:「妳經歷如此悲慘,能度過這些時刻當真不易。我還怪妳三步不出校門,日夜研究,白白浪費人生,我真該死!」說完出手掌摑自己,郗日月驚得止住他:「你沒有錯,我的確生活枯燥鬱悶,我太沉迷顓孫儒的陣圖學之上。多虧你,我才會重新對世界感興趣,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兩人相視而笑,默然不語,享受美好氛圍。良久,樂浪才問:「其實,妳口中的顓孫儒與陣圖學是什麼來的?他簡直揸盡妳的光陰。」郗日月一赫,自忖:「糟透了啊!我竟然大意得說漏了嘴!」郗日月的研究是最高機密,稍一洩露,隨時影響大學安危,樂浪為官生出身,就更加不應該讓他得知。郗日月臉露猶疑之色,欲語還休,樂浪表現出問了一個無關痛癢問題姿態,滿不在乎:「若妳不想說,我不會勉強。」郗日月萬分熱切告之他一切,分享自己的秘密,她將研究瞞在心內太苦,內心交戰之下,她決定先試探樂浪,然後才決定說不說。

「海濱大陸流傳一個這樣的傳說,我們的土地曾存在過一個人,一個為了國家而犧牲所有的人,因各人的立場不同而對他有不同稱呼。」郗日月道:「『海濱省救星』、『海濱企業剋星』、『偉大的科學家』、『最後的方士』、『神仙』、『災星』、『妖人』、『叛國賊』、『憤世嫉俗的狂徒』……以我的立場,他是『偉大的科學家』加『憤世嫉俗的狂徒』居多。」樂浪沉思:「他就是顓孫儒?」郗日月點頭:「你知道嗎?單憑你說他的名字,就已經是死罪。」樂浪有點愕然,道:「他和內戰有關?」郗日月道:「有些人說,當年與海濱企業開戰的,根本不是舊政府,而只是顓孫儒一個人。」樂浪沉下了臉,眼光遊移他處,似乎有話想說,卻不知應否回應。郗日月理解,他是企業領地的人,接受那地方的統治,偶爾會有抱怨,但並不樂於聽下企業死敵的事跡。

「那傳說,在企業領地亦廣為流傳。」樂浪嘆一口氣:「『不死之人』、『大毀滅者』……這根本不是傳說是不是?而是發生過的歷史?結局很悲慘,他被所有人背叛,唯有投向虛無。」郗日月道:「我希望傳說不是真的。」樂浪皺眉頭道:「妳的研究與他有關?」郗日月沒有正面回應:「我與他相處過,不到幾天。」樂浪合上眼睛:「天憐可見!他是真正存在,的確有這個人!太好了。」樂浪露出笑容,眼眶一紅,竟喜極而泣,他強力把情緒重新控制,嘴一搣,別過臉去,傳來兩下抽噎。樂浪有這樣反應,郗日月始料未及,她拿出手巾為樂浪抹掉眼淚:「是我不好,我不應提煞風景的事,我們不提這個。」樂浪握住她的手:「不,我想知,他是唯一一個海濱企業都會懼怕的人,他是我的最後希望,如果當年他成功了,種種悲劇皆不會出現。」

郗日月的內心盪起陣陣漣漪:「你不願意海濱企業統治我們?」樂浪平穩情緒,無奈苦笑:「我根本無法在那畸形社會生存到,幸好終於擺脫他們,否則的話,我會走上自毀的道路。」他接道:「日月,妳相信我,把妳深藏心底,最不願意回首的過去向我分享。我也相信妳,告訴妳我的過去,但願妳聽完後,千萬別蔑視我。」郗日月搖頭,堅定地道:「誰沒有過去?最重要的是今後我們如何活著。」樂浪深深吐氣:「我是海港市人,階級最尖,能與大君為鄰,是莫大的榮譽,我父母常如此耳提面命。我一成年,就要面對被稱為『階級考試』的法定測試,我完全不知是什麼回事,父母總說非常重要,階級考試能判定我一生的前途,可是如何測?如何考?他們不肯吐實。考試連考數天,不外乎是筆試,詢問人生取向,性情愛好,沒有什麼特別。然而到了考試最後一天,考官把考生載到一處貧民窟,然後給與我們槍械彈藥,說:『豐定貧民窟,人間渣滓充斥之地,為了海港市民的質素,我們會定點清洗不同貧民窟,這一次輪到豐定,殺掉為患海港市的害蟲,以他們的鮮血完成你們的成人禮!』日月,我當時不單沒有一絲質疑,而且感到無從描述的興奮,我們拿起武器,向手無寸鐵的癮君子、妓女、罪犯、乞丐、精神病患者開槍!他們在我手下亡,我殺紅了眼,感覺是執行正義,直到有人來阻止我們。」

郗日月屏氣,只見樂浪臉上表現無限悔恨:「身穿泛灰銀甲的軍人自四方百面擁出,向我們還擊,不到一會,我們被手到擒來,軍人領袖滿面怒氣,道:『你們好大膽!違反協議入侵豐定!?我豐定時而晴好欺負麼!』時而晴白髮白眉白山羊鬍子,裝扮怪異。時而晴拷問考官,原來考官新任職,位階低,不知豐定被叛軍盤踞,闖下大禍。時而晴笑了一笑:『不知者不罪,我原諒你。』考官如獲重釋,想向他說些恭維話,豈知時而晴一槍打爆他的頭:『我原諒你,可是豐定不放過你!以牙還牙,是我們的風俗!』時而晴轉頭向我們咆哮:『豈有此理!你們他媽的沒有人性!我們都是十月懷胎所出,都是生命!他們有害過你們麼?竟然對無辜民眾狠下殺手!你們已經沒有資格活在世上,去死啦!』時而晴以其人之道還自其人之身,向我們亂槍掃射,我被打中,昏倒,到醒來時,我發現自己伏在其他考生的屍首上,似乎豐定軍以為我死了。屍堆被棄置貧民窟附近的垃圾堆填區,一幅大白布覆在上面,寫有血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我死命爬出堆填區往醫院求醫,在病房中,我回想自己做過我事,再想時而晴的話,醒覺自己所作所為原來無比邪惡,內疚得難以自己,多次自殺,但也不成功。海港市令我發瘋,我不願再留下,遂一心找尋顓孫明,遠走他方。這就是我的故事,妳知道以後,會如何看待我?」

「你……你……」郗日月霍然站起來,她不能接受,為什麼是樂浪?她痛恨一切,痛恨抿滅人性的社會,她將人性扭曲得如此地步!郗日月轉身,瞧也不瞧樂浪,大步離去。樂浪在她身後大叫:「日月,求妳別走,無時無刻我皆後悔,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活著,可是我愛妳,我不願失去妳!」郗日月沒有理會他,消失在路口上。

樂浪身後傳來男聲:「21,你盜用了我的故事。」樂浪揚眉,表情輕鬆,完全沒有一絲傷心的樣子:「18,我只是改動一些情節而已,我又幫你隱瞞拋下考生,在時而晴槍口落荒而逃的事。」18號冷冷道:「我可沒有被時而晴一槍爆頭!」樂浪聳聳肩,18號道:「你裝得太過,嚇走了郗日月,我一定向上級報告。」樂浪笑道:「夏之晨沒空聽你胡說八道,你的故事,郗日月的反應,皆是我計算之內。你少管我,先處理你走私軍火賺外快的爛攤子,夏副廠公知道了後,會怎樣想?呵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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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日來,郗日月怏怏不樂,再沒有聯絡樂浪,樂浪也沒有找她,郗日月內心凌亂,是她主動追求樂浪,是她表示不在乎樂浪的過去,然而也是她不守信諾,將樂浪拋棄。自私嗎?郗日月沒有理由否認,她對樂浪念念不忘,自問他可憐可憫,犯下彌天大罪,卻良知未泯,落得一輩子為自己做過的錯事深切悔疚之下場。但是郗日月想像樂浪殘殺豐定居民的猙獰嘴臉,不禁大受刺激,作悶作嘔,他怎可以幹下這種滅絕人性之事?海濱企業領地的人……他們通通都……?

「四維。」郗日月頭戴翠雲月桂冠,身穿深青繡纏枝花霞帔,粉筆在黑板撩出一段段深奧複雜的方程式,她的眼光掃視環形教室的一干學生,官生監生並排而坐,交流郗日月教授的課題。郗日月凝視官生良久,聯想階級考試,打了哆嗦,又胡思亂想:他們幹過那回事嗎?監生知道他們的過去嗎?可能有一天,今天交流的官生,為了泯滅人性的階級考試把監生趕盡殺絕。

郗日月轉身,面向黑板繪圖,繼續講解:「它是多維數,一個n個數的序列可以被理解為一個n維,零維謂點;一維謂線;二維謂平面;三維謂空間,我們正處於三維空間之內,那麼,各位同學,當n=4時,這樣的位置的集合,通稱四維,根據雙對論解釋,謂之何?」

學生紛紛舉起手,郗日月點了幾名學生,皆說:「時間。」郗日月微笑嘉許:「有溫書啊。」她調暗燈光,自黑板上方拉下投影幕,投影機放射一幅愛因斯坦吐舌扮鬼臉的照片,惹得哄堂大笑:「愛因斯坦,不用我介紹大家也知道他是誰。四維時空概念,由他的廣義相對論和狹義相對論中提及,時間和空間不是獨立的、絕對的,而是相互關聯的、可變的,時間無限充滿空間,與所有存在密不可分。」她頓了一頓:「三維空間,我們的時空,只有向前,沒有向後,我們平常不會察覺到四維的存在性,甚至於很難想像四維是一種如何概念。根據愛因斯坦的雙對論,光速不變,時間可量化與空間軸匹配,並計算出x2次方+y2次方+z2次方-c2次方t2次方,謂『時空不變數』。愛因斯坦的老師閔可夫斯基,更將他的研究重新表述,推論出三維空間坐標軸x(上下、高度)、y(南北、緯度)、z(東西、經度)之外,另有另外一條時間坐標軸t,也就是所謂『閔可夫斯基空間』……」

學生們聚精會神之際,環形教室某一角響起聲音:「第四維一定單單是時間?」郗日月瞄向學生席,從云云百多名學生認出那人,心中一懔,卻非為他的突兀發言:「華同學,你的意思是?」那人站起來,他五觀輪廓清晰,分佈得宜,頗為帥氣,頭戴鴨舌帽,右耳釘了老大的鑽石耳環,大得誇張的鏈形頸飾隨那人的身子晃動,打扮彷如嘻哈歌手。學生佩服郗日月的記憶力,認識郗日月的人皆被她過目不忘的本領留下深刻印象,她虛榮心發作,再賣弄一下,指名通姓的道:「華道臧同學,你再不說話,我就會繼續課程的了。」郗日月平時格外留意他,他成績介乎中上水平,其實不算特別突出,也沒有難搞的紀律問題(每一堂遲到早退算不上什麼大事吧),只是私生活不甚檢點。華道臧每一次皆攜美上當,天天不同,而且根本不是物理系學生,偶爾集中精力上課時,趁機摸女伴胸脯一把。他下手快,就算郗日月瞥到,他只推說不小心擦過女伴胸脯,郗日月為之氣結。

還記得巨石砸人事件嗎?樂浪救郗日月反被摑耳光,他同行朋友取笑樂浪,那人就是華道臧。

華道臧的眼光不善,眼珠骨碌碌的打量她,郗日月直視過去,他眼中閃爍對冰冷凌厲,殘酷得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郗日月不是膽小的人,卻被他的眼神嚇怕,回想曾在樂浪見過連樣令人不安的神色,根本不是人類被表達出來情感,沒有任何良知存在,純粹的邪惡。想多了,郗日月自忖,她再觀察華道臧,他毫無剛才的猙獰,只是神情輕挑,眼神頂多表露出狡黠而已。他道:「郗助教,」語氣滿有諷刺意味:「純用空間的方式理解來看四維不行嗎?時間空間缺一不可,無論n的維數如何變化,沒有時間,它的存在便不成立了。所以我認為無論是零維至無限維也好,都不過是『n+時間軸』,時間為維度的必然部份,然而時間本身並非維度。」郗日月不喜他的態度,然而不得不承認他的反駁很有見地。

郗日月道:「華同學說對一件事,對於四維的看法,科學家並沒有一致的結論,最主要的理論『時間維度』,即是我提及的一種,另一種是華同學提出的『純空間性』的四維空間……」華道臧自以駁倒物理天才郗日月的理論而自嗚得意,沾沾自喜,他左右兩名女郎(根本不是鄭和大學學生,郗日月知道每一名的學生相貌名字)如棉花糖般幾乎掛在他身上子,大聲笑小聲講取笑教師。「……不過如果華同學準時上堂,願意花心機了解今天之教學流程的話,或會知道兩方理論的矛盾性正是今堂的主要課題。」環形教室又再一次哄堂大笑,郗日月抽起投影幕,現出黑板下的粉筆字:「『時間維度』VS.『純空間性』,互相矛盾,誰是誰非?」華道臧一愣,迅即臉紅耳赤,後惱羞成怒,卻沒有發作,郗日月不知讚賞還是嘲諷,道:「不看書而想到理論矛盾,的確有物理學天份嗄。感謝華同學為大家提出這個話題,我現在擔任各位的領航員,帶領大家進入四度空間。呵呵,純空間性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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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你們了解三維與四維的分別,我以最簡單的正方體來表述。」郗日月拉回投影幕,幕上現出點與線構成的立體正方形:「幕中是三維正方體,不過我以二維方式呈現(正方形邊緣顯示出綠色箭咀,指示正方形長、濶、高),我在正方形上加多一些點線……(眾人屏息靜氣,原本的三維正方體像是被另一個更大的正方體包裹)……這就是所謂的『超正方體』,又稱『超立方體』或『正八胞體』,是幾何學正方體的四維類比,四維方體之於正方體,就如正方體之於正方形。」華道臧不服氣,嗤之以鼻,又插嘴:「根本與三維沒有分別,只不個多幾條點線而已!」郗日月嘴角上揚,像是華道臧之挑戰不過是一件可笑的滑稽戲,她手指虛作一旋,超正方體隨之單旋轉,構成超正方體的點線竟不是旋轉,而是循環地將上下兩維的正方體擴展,大胞體吞噬小胞體,小胞體的擴展成大的正方體,如超正方體不停止旋轉,互相吞噬場景如唅尾蛇般無休止發展下去。

華道臧的臉臭得像沾到糞便,又要發話,但經過上兩次的挫敗,他還是決定乖一些的好,依規則舉手發問,郗日月忍唆不禁,道:「華同學,請發言。」華道臧問:「即是說,任何立體的東西皆可四維化?」郗日月點頭,華道臧乘勝追擊:「包括學校的陣圖?」郗日月一聽,大感危險意味,華道臧無端扯到陣圖四維化,正是郗日月的研究主題,無論他的發問是有心還是無意也好,郗日月決定迴避這話題:「理論上任何物體皆可四維化,不過是加了一維而已,看,幕中雖然呈現超正方體,可是它實際上由光與影構成的二維影像罷了。不過理論歸理論,我們的科技並未能突破三維空間,所以說啊,你們要好好學習,總有一天你們之中的某一個人或會以開啟四維而名垂不朽。」華道臧眉毛一戚,似是意會什麼,郗日月直覺這人與眾不同,與樂浪相處時感覺一樣,怪怪的,卻說不出所言來。

「打劫呀!打劫!!!」教室的擴音器無端發出的聲響,把眾人嚇一跳,超高聲浪震得人們掩耳欲聾:「哪個狗崽子洗劫我的辦公室!快快自首!不然給我捉到的話就剝他媽的九層皮來做人皮書!!!」郗日月剛站在擴音器下,超級倒霉的她給連綿不絕的音波功猛攻得就快形神俱滅了。「你是誰?幹嗎闖入廣播室!?出去!不然我叫人來!」忽插入校務人員的聲響,闖入者毫不理會,逕自怒罵:「不知廉恥的臭賊!有種偷東西沒種認賬!肏你媽……喂!你放開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傳來撕扯的聲音,夾雜一兩句罵言:「什麼不准!?我要用就用!……我就是要整個國子監都聽得見……蔡祭酒!我要來找你!」廣播中斷。環形教室陷入奇異的沉默,郗日月乾脆的道:「下課!」郗日月如箭矢般奔出教室,眾人亦一窩蜂爭先恐後竄出去,其他大樓的教員學生紛紛交頭接耳,不約而同往博士廳所在鄭和樓出發。為什麼?看好戲囉!

鄭和樓的博士們中斷常務會議,不顧身份探頭出窗,好想了解一下是什麼一回事。手提擴音器的聲浪越漸越近,只見考古學系助教駕駛開篷跑車繞著鄭和樓走,載著一名五、六十歲,青筋暴現的老人,老人則站在車廂中向周遭大吵大罵。學生反應各異,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搧風點火,鬧著起哄,恥笑不已,考古學系助教在眾目注視之下難堪得想找洞鑽。蔡祭酒觀之,呻吟一聲,雙手掩臉,幾乎軟倒,幸得博士們及時扶住。「那個嬉皮士打扮的獨眼老傢伙是誰?」學生們不約而同想到這問題,郗日月看到,張大嘴巴,卻什麼說話都說不出來。

郗日月的頂頭上司物理學系博士康陽丘亦在鄭和樓開會,他以嘲諷的表情俯視一切:「稀客啊稀客!難得顓孫博士看得起,移玉蒞臨國子監。」長髮獨眼的老波希米亞主義式雅痞,一點也沒有學者的氣派,倒像太過富有無所事事,懶散散周遊列國的旅遊家。被冠以「史上最懶惰六經博士」惡名之顓孫明,面對出名強悍的康陽丘有點軟弱無力,於是轉移焦點到蔡祭酒上:「我的辦公室被洗劫啦!蔡祭酒!你要幫我主持公道!」博士們不安的討論:「『敵我分明陣圖』不會容許校內有盜竊行為的啊,為什麼仍會發生這等事?」康陽丘繼續快樂地嘲弄:「你找兒子來什麼都好解決囉。」顓孫明可不會罵不還口:「連半丁點物理理論都未被知名科學刊物刊登過的人,竟然大刺刺與眾博士同列口沒遮攔,我不禁為國子監的前景擔心。」康陽丘回罵:「多年來持著自己的家勢擅離職守,丟下考古學系不聞不問,連系下助教學生皆不知博士的真面目,你的辦公室自然空蕩蕩,有什麼東西值得被人家偷可言?」蔡祭酒終於發出僅有的威嚴,道:「在學生面前,有博士的樣兒,一人少一句,拜託!」

然而,蔡祭酒面對兩大博士亳無招架之力,兩位教員分別被官生監生擁護,故此也對蔡祭酒漫不在乎,如小孩子般在群眾中互翻臭史。從顓孫明的話得知,其實他除了辦公室被搗亂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被偷去,而且門鎖也沒有被破壞,顯然是校內內鬼做的。康陽丘道:「既然沒有損失,你緊張作什麼?大叫大嚷要尊貴的祭酒不惜紆尊降貴為你找搗蛋的小鬼?姓顓孫就可以為所欲為?哼,鄭和大學不會為權貴屈膝,大君也不會!」顓孫明冷淡道:「我是國子監正式教員,一直以來都是(康陽丘插嘴:「我可沒有見過這位博士出現過。」),我從來都沒有要求特別待遇,亦不曾干預校政,我嚴正要求康博士收回以上的無端指責,否認必以誹謗罪作出控訴!關於我不常在校,因而被小人攻擊,本人不得不作出澄清,闡明一切。本人鮮於處理系內事務,乃因為進行發掘繼《樂經》之後重大的考古工作,為防止行內對手截足先登,本人必須保密行蹤。至於康博士所言沒有被盜物則謂沒有損失,完全狗屁!知識產權也有價值,難道匪徒不會為翻閱我的研究論文而來?他們一旦知曉我的研究,十多年的心血將化為泡影!」

「『敵我分明陣圖』已經隔絕校內的敵意行為!顓孫博士不免小題大作。」康陽丘反駁。顓孫明以不肖的表情道:「陣圖?你以為陣圖萬能?」康陽丘道:「至少陣圖擋住核子彈!」顓孫明道:「人心比核子彈複雜千萬倍,非知性沒生命的陣圖能夠分辨你我廣大上千群眾的心意麼?你未免太看得那傳聞中的施劃者,聽說他的下場不見得很好,看啊,就算陣圖威力強大,它仍有缺點。」顓孫明頓了一頓:「鑑於多年以前,本人的辦公室曾被盜竊撫仙湖水下古城發掘的重要文獻,現今仍未尋回。本人不想重演結果,強烈要求校方正視此事,輯拿匪徒,首先請傳召物理學系助教郗日月問話。」郗日月聞顓孫明指名道姓叫她,好不錯愕,人人皆注視顓孫、康二人,倒沒有留意郗日月。康陽丘怒道:「顓孫明,你敢動我的人!」顓孫明冷笑:「你又誤會我的意思,我與郗助教關係頗好,她以其聰明才智證出我在研究什麼,我樂意與之交流,甚至於複製辦公室鑰匙給她方便出入。」康陽丘不信:「你考古學系,她物理學系,風馬牛不相及,她要求教,理應問我,她會向你求教什麼?」顓孫明道:「挑明說話,郗助教跟我研究其實是同一學說,她研究現代理論,我研究古代影響,要麼找實力學者,要麼找無能上司,傻瓜都知找誰求教。我不是說郗助教與盜竊案有關,而是想了解她有沒有將我的辦公室鑰匙交與別人而已。」康陽丘被顓孫明刺得狼狽不堪,郗日月臉上泛著刺辣辣的紅潮,自忖:「這下子糟透了,康博士一定不會放過我。」

蔡祭酒知道顓孫明與郗日月有共通研究時,登時緊張起來:「兩位博士,夠了!有說話到我辦公室再談,康博士,召郗助教來一同對質。」儘管郗日月惹到康陽丘的禁忌,康陽丘仍然維護她:「郗助教對研究很狂熱,但不至於……」蔡祭酒止住他的話,道:「同一說話我不想重覆。」顓孫明叫道:「他未收回對我的無理指責!」蔡祭酒沒好氣:「得些好意須回手,做人不能去太盡,彩頭你拿了,別得寸進尺。」顓孫明嘆氣,不再言語。

盜竊案根本不關郗日月事,可是因卻求助顓孫明連累康陽丘貶得一無是處,康陽丘自她父母死後負擔養育責任,情同父女,郗日月無限內疚。忽地,一塊發出強烈哥羅芳氣味的抹布掩住她口鼻,結實手臂得後夾實郗日月,她動彈不得,很快已不醒人事,拖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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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號漫不經心,把碎肉濺到地上,然後遠遠退到宿舍屋簷下的籐椅前,坐下來,單手托腮,懷著淺淺笑意的待住。流浪狗群已經在叢林中注意良久,不安的低喘,旦見21號泛著奇異的氛圍,基於動物本能直覺,群犬不敢貿然搶食。領頭犬試探性衝上唅走一塊肉竄回狗群內,21號依然沒有行動,趣意盎然,喝了口水,像是碎肉與已無關。終於,群犬敵不過誘惑,放下介心,一擁而上搶食,幾把碎肉一掃而空。「Good dog!」21號臉上濃濃的笑意純真悅人,與群犬相繼吐血踉蹌倒下抽搐的情景大相逕庭,他慢慢地上前觀察群犬緩慢而痛苦的死亡,原始的殺戮快感刺激他麻木的情感,唯有通過殺戮,他才會感到愉悅。

良知與愛,自然人視為天性、道德的磐石乃至普世價值,人造人對之嗤之以鼻。他們不能產生任何美善情感,可想而知,他們對善沒有概念,他們被製造的目的只為殺戮,讓世界變得更為不堪,最可怕的事,他們對自身的心靈缺憾,沒有一絲不快。所有的人造人,系出一源,同一精子提供者,同一卵子提供者,提供者萬中選一,他們是最優秀的戰士,身體沒有瑕疵,完美的人,完美的後代。他們的神秘性,就連《大都會計劃》亦不願寫出兩名提供者真正身份,到非不得以的時候,僅以「父X」、「母Y」代號提及,人造人則私下戲謔他們為「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他們可不知自己的後代,成為怎麼樣披著人皮的怪物。

宿舍傳來淫穢的叫喊,21號進入交誼廳內,他的「兄長」,化名「華道臧」的10號脫掉褲子,兩女左右啜吸他勃起的陰莖,10號神情興奮高脹,然而他體質比自然人優良數倍,臉不紅氣不喘,連續性交多個鐘頭仍未滿足,兩女被10號的無窮無盡的苛索弄得體力透支,10號哪會管?當她們筋疲力竭之時,他就在她們頸項注射興奮劑,兩女眼球微絲血管充血,眼白紅得鮮血欲滴。「21!一起玩!」10號向21號招手,21號微笑搖頭。「我們長得快,死得也快,趁我們還走得吃得及時行樂,否則一回軍隊,被那些大白痴管東管西,嗚呼啊嗚呼……啊啊依依……妳咬到我……」10號捉住女孩的頭一上一下。

「我們有麻煩。」21號道。10號露出驚奇之色:「你不像會說出『麻煩』二字的人啊,18這問題品說怎麼都比你低層次,心理大師。」21號笑起來:「不是他。」10號聽到,正色起來:「連日來,我一直感覺有人追蹤監視我們,我進行反偵查搜索,甚至於動用夏副廠公發明的「秘炁儀」,完全沒有發現,我以為自己是否太疑神疑鬼。」21號道:「顓孫明的辦公室被搗亂,證明你的直覺是對的。」他接道:「我們三人小組本各屬不同部門,我屬東廠,你屬海濱軍工特種部隊,18號屬禮部,企業為怕我們集合一起對抗他們,嚴格限制我們的行動自由,絕不容我們見上面。我本來正進行另一任務,可是夏之晨公突然下令中止,改派我會合你們一同刺探陣圖研究,這是史無前例的。」

「我也覺得奇怪,實在太不尋常,夏之晨是顓孫儒的弟子,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所以才特別熱心?此舉已經超越他的權限,我不是他管的,更何況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18編入隊,可不令我發愁?走私軍火?為什麼不找像樣一些的軍火商去賣?結果一下子被花痴教助發現,要非我們迫18殺了管理員除後患,她找上我們可煩心。」18號攻擊豐定不成反被時而晴毒打凌辱,事件已經成為人造人之間的內部笑話,連21號也利用之虛構過去,不過也說明顓孫儒弟子的實力,縱使人造人本領高強,在三弟子面前仍是那麼不堪一擊。異術在人造人眼中,是不可思異的強大武器,偏偏人造人被禁止接觸。冰冷的恨意充盈21號,他妒嫉上級夏之晨,明明在三弟子中異術最強,卻走顓孫儒的老路,鮮有使用,白白浪費。

10號道:「夏之晨指派任務之時,特別說明別惹顓孫明,絕對不能和他接觸,不可讓他懷疑我們的身份。在今次事件中,顓孫明這人不見得如夏之晨口中這麼利害,糟糕老頭子,呱呱叫,幼稚得不得了。他的兒女倒則令人留上心,記得當初訓練我們的導師,對我們從沒有好臉色的自大傢伙顓孫嵐,就是他的二子,世界真是小。」21號道:「我的看法與你不同。」10號捏著兩女的頸動脈,她們頓時休克,他粗暴的將兩女推向牆,抬起腰,繼續淫慾:「願聞其詳。」21號道:「夏之晨從不說多餘的事,他說顓孫明不好惹.自是知道他另一面。他的子女,個個身居企業要位,實力強橫,我們更是顓孫嵐調教出來,豈會不了解?既然顓孫氏的異術全靠血脈代代相傳,兒子有,老子鐵定有,他真正的力量如何,依夏之晨的態度,似乎在顓孫氏中屬上上之選。」

在10號的蹂躪下,兩女尖呼痛苦多過歡愉的呻吟,她們的下體失血,眼瞳上翻,21號完全無視,眼眸下的冰冷反映他心中之麻目與扭曲,他繼道:「我暗暗複製郗日月的鑰匙,打算潛入顓孫明辦公室,可是複雜匙一碰門鎖,嘿,溶了!結果我要再偷多一次鑰匙,趁夜用原鑰匙深入辦公室。入是入到,我謹慎用『秘炁儀』測量四周,不得了,原來辦公室被咒術重重保護,所有東西碰不得,不知為什麼,螢光紅封面的顓孫儒筆記被也存放那兒。及後我將一切向夏之晨報告,他臉色一沉,拿出他所擁有的顓孫儒筆記來回踱步,然後命我不必理會顓孫明,集中在郗日月身上搜集情報。」10號道:「夏之晨當然氣瘋了,他朝思暮想的《顓孫儒秘典》落入懶鬼博士手上,而且博士後台太大,夏之晨根本動不了他。夏之晨身為顓孫儒弟子,半生跟隨顓孫儒,偏偏陣圖學學得半調子,花痴教助只與顓孫儒相處數日,就差不多學盡他的本事。夏之晨夏副廠公啊,他根本是眼紅!」

「所以這才奇怪。」21號道:「顓孫明如何得到顓孫儒筆記?真是非常值得思考。這人不如表面的簡單,而把他辦公室搞過天翻地覆的人,我們更不能輕視,他有能力無視顓孫明所施的詛咒,只怕他早我們一步知道陣圖秘密,我們必須找他出來。」10號道:「假如我們敵不過那神秘客呢?怎麼辦?」21號道:「敵不過就不管了,反正夏之晨狗急跳牆,把我們的禁制解除,以後只為自己而活,這一直是我所期待的。」10號點頭稱是,忽地呻吟射精,然後口中喃喃抱怨兩女不盡力,惹他沒趣,快手一擰,兩女頸椎扭後一百八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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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日月醒來,頭痛欲裂,抬頭滿天星斗,葉影婆娑,已是夜間時份。她茫然不知及發生什麼事,自己身處何方,她最後的記憶,是在圍觀顓孫明康陽丘兩人爭吵,她突被人襲擊,陷入昏迷。郗日月回過神來,驚懼終漸上心上,惶惶然張望四周,郗日月認得此地,正是校外的植物標本園,內戰時被毀,雜草叢生,鮮有人煙。她意識有人故意攜她來此,起身欲逃,豈知全身動彈不得,原本手腳被綁起來,她只得張口求救。「如果這有用的話,老早封了妳的嘴。」男聲道。郗日月躺臥在地,看不到他,她結結巴巴的道:「求求你放過我……你要錢我有……」她內心滿是疑竇,為什麼陣圖保護不了她?出了什麼問題?他又是誰?男人沒有理會,挖土聲此起彼落,一陣濃烈腐臭刺激她的味覺。男人停了下來,走近她,然後一手拉起她,不由分說就在她肚子打了一拳。郗日月一生從未受過別人施虐,連打手板也沒有,這拳帶來超越她所能承受的痛楚,她立即嘔吐,嘔吐物中帶有血絲。男人將她推倒,再猛踢數腳,郗日月尖聲哭叫,男人踏著她的臉頰,她渾身震抖,男人問:「知否我為何這樣對妳?」郗日月嗚咽:「我不知道……」男人道:「我要讓妳知道我有多仁慈。」

郗日月又驚又怕,男人俯身盯著她,他的臉皮層層剝落,似被腐蝕性液體灑過,滿臉水泡,不停流膿,五官扭曲無以名狀,眼珠被一片濁黃佔據。「敵我分明陣圖」的確生效了,陣圖慢慢腐蝕敵對著的身體,仿若凌遲,尋常人在陣圖不到數分鐘便已支撐不住,植物標本園與大學本部有十分鐘步距,只怕十分鐘就會把敵對著溶得一乾二凈,那男人竟苦苦撐持到現在,簡直不可能。「開門見山,」男人道:「妳的《恭仁方程式》復完草稿,放在哪兒!?」他是海濱企業的人,他們知道了,他們終於知道了!一念及此,郗日月自知生機無望,反倒鬆一口氣,男人不會從她知道任何事情的。

她只覺自己對不起樂浪,臨死之際,希望他在身邊陪伴,見他一眼才心安!樂浪雖有錯,卻洗心革面,導正自己的價值觀,彌補過去罪孽。然而郗日月經不起考驗,毫不體諒這些根本不是他個人罪惡,而是扭曲社會的錯。樂浪醒悟,脫離了那社會的控制,郗日月應該為他受創的心靈療傷,非再插一刀。她歎息,一切從她不顧而去開始,自己孤伶伶死去,完全自作自受。

郗日月發笑,失控地笑,笑得發抖,完全置生死諸度外。男人惱然:「妳笑什麼?」郗日月笑道:「打我啊,踢我啊,哈哈哈,斬我啊,蹂躪我啊,你全都試試看啊,看我會不會說,說的話姑奶奶跟你姓!」男人一腳踢她翻飛,郗日月撞倒樹上,腰際痛極。男人道:「跟我說話小心些。」他扯起郗日月的頭髮,郗日月的頭整個昂起,男人亮出小刀,在她臉龐比劃著:「答我問題!不然我在妳臉蛋挑花,看以後妳怎見人?」郗日月不屑的冷哼:「到那時候,我還會答你麼?既然臉孔花了,我也不想活了,你什麼都得不到!」男人奈何不得,惱羞成怒,一巴又一巴摑得郗日月滿嘴血,郗日月依然強持笑臉:「你這一套對不怕死的人不管用!你可知我對海濱企業恨到骨子裡,我寧死都不會結你得逞!」男人道:「我有辦法從其他渠道知道復完草稿!」郗日月笑道:「根本沒有《恭仁方程式》復完草稿這回事,我不用寫下來,所有的計算在皆我腦海中完成,我不說,你永遠都不知道。而且我的辦公室、筆記、電腦全是在低設防的地方,有心搶的,難道不老早搜尋過了?當然啊,你連小數點也找不到,否則為什麼冒著被『敵我分明陣圖』肢解的危險虜我過來迫供?」

郗日月的推理無懈可擊,也意味男人的拷問行動方針不管用,反打草驚蛇。男人越殘暴,郗日月則越更緘口如瓶,21號的心理戰術被他破壞殆盡。男人不相信天底下會有人為信念、為他人而不惜犧牲,他心中可不曾有過這概念,所以,從一開始,男人已經注定失敗。男人將郗日月拋入他挖好的土坑,坑中已經有若干死屍,有人也有動物,互相堆疊,已腐爛一段時日,腐臭味自此而起。屍體有的穿工人服,有的是衣服冶艷的女子,有一屍體竟是鐵鉉樓練靶場的管理員!郗日月心中意識一點東西,她向男人怒道:「你……你是那走私軍火的官生!」男人聳聳肩,置若罔聞,拿起鐵剷將土撥下,喃喃自語:「18去買東西,18去棄屍啦,18拖累大家!豈有此理!我和你們一樣,為什麼只有我一人壞事?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會活堆你們,這就是瞧不起我的下場……」

「我給妳最後機會,臭婆娘!說出來,否則我一直填土到沒頂為止!」18號作勢挖土,郗日月反唇相譏:「你沒有別的花樣嗎?技窮呀嗄!我一死你什麼都得不到!」她情急智生,手中抓一巴泥土,趁他回嘴期間灑向他的眼睛,18號怪叫,郗日月從下抓住他的褲襠,用力捏住,將他拉下坑!18號痛不欲生,郗日月連忙手插土壤,借力爬上去,18號捉住她的腿拚命扯下,郗日月飛腳踢他眼睛,18號甩手,翠玉裙撕下一大塊。郗日月狂攀狂爬,18號起身撲向她,郗日月又被拉跌,腐蝕見骨的白森手指強力扣在她喉頭,她吸不到氣,血液流不上腦,擺脫不到他則意味死亡。郗日月雙手無力的晃動,欲作支撐,不知抓到什麼重甸甸的物事,鬆脫下來。郗日月想也不想,用之反拍18號臉門,18號的皮膚已被陣圖蝕走,腐性更滲入骨骼,即被擊碎。郗日月乘勝追擊,一頓沒頭沒腦的狂砸,18號的頭顱不見一大半,碎如肉泥,倒在屍堆上。郗日月手上無力,東西漏下手指,18號的鐵剷落在主人屍身旁。

嗚哇一聲,郗日月的尖叫和哭音透遍植物標本園方圓,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伏在樂浪的懷抱中直至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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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日月滿身血污走到樂浪居住的校外宿舍,淚水糊掉她臉上化妝,她用衣袖擦眼,臉上仍是一團糟。深夜寒涼,飛蛾圍摸花園燈,屋簷掛上小型盤栽,好不寫意。那宿舍一屋三伙,位置隱蔽,環境優越,租金昂貴,算是為比較富裕的學生而設。郗日月狂按門鈴,良久,門被打開,喧鬧的嘻哈音樂轟隆釋放。應門的華道臧擺著臭臉打算咕嚕幾句,一見來者郗日月這模樣,登時瞪眼叫了起來:「郗助教,妳怎麼了!?」轉身大嚷:「樂浪!快醒!郗助教受傷了!」穿著睡衣的樂浪打著呵欠出來,郗日月的慘狀嚇壞了他,兩人連忙攙扶她至交誼廳的梳化,郗日月猛地咳嗽,樂浪吩咐:「道臧,急救箱!」想一想,再補充:「關了要命的白痴歌!」華道臧如一枝箭似的直衝樓上。

樂浪安撫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郗日月,他皺眉頭,一臉傷心:「好狠!可恥!連女人都打!日月,妳遇到什麼歹人了!」欲打電話報警,郗日月止住他,搖頭不已:「不要,無論如何都不要報官!這件事不能曝光!」樂浪道:「別傻了,這次我不聽妳的,事到如今,一定要有人來主持公道!」樂浪提起電話,郗日月搶先一步,將電話撥倒在地,踏個稀巴爛。樂浪一愕,惱然道:「日月,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妳的傷不可以等閒視之!」他不由分說抱起郗日月,直往外走。郗日月驚叫,伸手死命挽住門邊,質問樂浪:「你想怎樣!?」樂浪不敢硬扯,道:「去醫院,國子監醫學系附屬醫院妳不會拒絕吧。」

郗日月發飊:「我不去!」大叫:「華道臧!我的學生華同學!想加學分快過來!」華道臧提住棉布,被眼前的情景嚇唬,郗日月尖叫一番,與樂浪爭持不下:「華同學!幫我拉開他,你的論文我評為甲等!」樂浪罵道:「卑鄙!」郗日月面朝樂浪訓斥:「你是學生,我是助教,你豈敢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無禮!」樂浪聞此話,臉色一沉,停了手腳:「妳說得對,我不過小小官生,妳的事我沒法管、無權管、不敢管。」遂提手示向門外,道:「我們不便強留郗助教,請便!」郗日月心中一揪,樂浪的眼睛流露無情的冷意,過去的柔情被漠然狠狠握殺,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對不起。」郗日月欲哭未哭:「我不是這個意思……」樂浪板著臉,冷冷的一字一頓道:「妳根本是這個意思,看不起我!」郗日月的聲音幾乎低得耳不及聞:「不是的……」樂浪喝道:「給我一個理由,郗助教。既然妳不想見到我,何必要來?」

華道臧留下急救用品,識相退回自己的房中,餘下兩人徘徊在僵持的氣氛中。郗日月無力道:「我只信你一個,除了你,我沒處可投靠。」樂浪自暴自棄:「殺人凶手可以相信的嗎?我殺了很多無辜的人,我是屠夫!妳信我?妳在玩命,助教!」郗日月急道:「我知那天我傷你很深,可是我……我沒法忍耐……但現在我想通了……我……」樂浪露出忍無可忍的苦笑:「我是原來可以被這樣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妳追求我,妳拋棄我,現在又說重新接納我,助教,我雖罪大惡極,仍有自尊的,到底如何妳才放過我?」

郗日月流下淚來,淚水擦過臉頰,混和泥污,形成一條條軋狀,好不可憐。樂浪別過臉去,道:「別以為這樣我會心軟。」話雖如此,語氣已經不像先前般強硬。郗日月默默的從後擁抱樂浪,捉住樂浪的手。樂浪的嘴唇因為懊惱而抿成一直線,咬著牙根,幾乎自牙齒間拚出話:「該死的!日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郗日月喃喃道:「我不能說,這會害你死的!」樂浪一扭,將她擺到面前,眼睛直視她:「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隱瞞?這件事已經危及妳的性命!如妳心中仍當我是靈魂伴侶,請讓我與妳攜手面對。我不怕危險,也不怕死,為妳犧牲所有,甚至將自己黑暗過去毫無保留告訴妳,但我真的認識妳嗎?公平點,告訴我,讓我了解妳的一切,否則我們永遠只能是陌路人。」

郗日月凝望樂浪,渾身顫抖,她說了,一切。

「……陣圖學不是說學就能學懂,其公式之高深,要非浸淫物理學多年,否則也無法充分掌握。呃……比方說,一個只有小學數學程度的人,有一份《相對論》論文放在他面前,儘管他聽過『E=MC2』,然而根本沒法子了解其內在。『恭仁方程式』之所以如此深奧,是因為其計算方法為顓孫儒獨創,獨樹一幟,只有一家,別無分號。就算我硬生生記下算式呀,我也花了很多年投入物理研究,才明白算式箇中真義。」交誼廳中,郗日月一開口,有若江河堤崩,秘密守得越久,她越痛苦,枕食難安,如今吐實,真在是說不出的痛快。樂浪在她大腿傷口搽上消毒藥水,手法純熟:「他沒有教妳看家本領麼?我倒以為妳是他閉門小弟子之類的。」郗日月拍拍他的頭:「你就想得美!他表面上很莽撞,內裡機警得很,趁機問他問題時,心情好倒會指點一二,心情不好就……,幸好我是天才,總算會聽出蛛絲馬跡,唉!裝作無知小女孩幾乎花盡我的力氣。我也想他收我為徒,不過後來發生的事,唉!」

郗日月的神情流露不齒之色,道:「顓孫儒的三弟子,不知所謂,虧他們是曾是鄭和大學的學生,聽說其中二人未能完成學程被攆出校呢。舊政府迷信他們的力量,交軍權給三個小毛頭,因他們的錯誤決策,中央山脈以北幾被淪陷。鄭和市遭圍攻,核子彈射到來了,他們完全想不出任何辦法解困,目瞪口呆的等待死亡,要非顓孫儒出手,我們安有命在?」郗日月義憤填膺,接道:「國子監,連大君都會容讓三分,他們呢?面子也不給,為找顓孫儒,派兵搗入校門。更可恥的是,外敵未退,先行清校,公開處決官生和親企業教職員。顓孫儒忍無可忍,費神施劃陣圖抵擋核子攻擊之餘,還要另施陣圖把三弟子趕出校外。」樂浪將之在腦海中構成一幕幕慘酷鬧劇,訝異道:「即是說,施劃『敵我分明陣圖』的原意是對付三弟子!」郗日月點頭。

郗日月道:「我大膽問顓孫儒,三人如此德性,為什麼仍收為徒,豈不自尋煩惱?顓孫儒則說三人是師父代自己收的,他壓根兒不想與他們有瓜葛。但我說,既然名份已定,他們學了他的本領,他應該有責任督導他們,而非任由他們胡來。弄成這樣子,顓孫儒將責任諉過於人,其實他才是最不負責任的一個。我的說話一矢中的,顓孫儒發愣,接著他的眼睛冷颼颼的瞧向我處,康博士急忙打圓場,說我童言無忌,然而我知道,顓孫儒不是羞惱,而是懷疑我年紀小小為何有智力說出極其有力的論調。我怕他心生警惕,不敢多說,果然,顓孫儒冷笑道:『不愧為國子監,臥虎藏龍。』然後封閉圖書館,我也不能進內,直到他離開。當我們想檢視顓孫儒留下的方程式,豈料他做事這麼絕,將圖書館所有地方擦得乾乾淨淨。所謂『乾乾淨淨』,是真的『乾乾淨淨』,我們動員物理學系、化學系一眾博士學員重構他寫下的字句與陣圖痕跡,卻一無所有,活像顓孫儒不曾來過似的。」

樂浪問:「所以妳這麼多年一直研究他的學說,廢寢忘食,那麼妳的研究有成果沒有?」郗日月笑道:「接近成功,仍有幾個大難關要過。」樂浪一面嚴肅,道:「妳被暴力對待,全因陣圖學,對不對?」郗日月無奈點頭,樂浪憂心忡忡:「太危險了,海濱企業已經知道,他們不會放過妳的,倒不如把研究全交付他們,以得平安。」郗日月登時情緒激動:「你說什麼話?委曲求全?我對你很失望!我的研究,將會是反抗海濱企業的最佳武器,君不見千萬人在暴政下苟延殘喘,只要有志之士善加利用,海濱企業滅亡可期。樂浪,拜託你別再說蠢話,我需要是你的支持,我真的需要你的支持!」樂浪握住她雙手,深受感動:「原諒我的軟弱,我們一同承擔此重擔,同生共死!」

郗日月要樂浪保證不要把剛才的事說出去,表示復原方程式研究是國子監的秘密,一旦洩露,鄭和大學必遭滅頂之災。而且全體教職員皆在她父母靈前起誓護她周全,校內人知道此事,一定與海濱企業撕破臉皮,郗日月只想心無旁鶩完成研究,研究完成才是復仇之期。樂浪輕撫著她,郗日月堅毅的眼神閃閃發亮,說不出的嫵媚,他道:「他們畢竟起疑心,找上妳,妳不能再獨自面見顓孫博士,我代妳去。」郗日月咬咬上唇,搖搖頭:「顓孫博士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有時候我也見不上他,他只是把資料放在辦公室讓我自己來拿。他的辦公室有防盜裝置,非顓孫博士准許者入內會有大麻煩……」樂浪直視她,慢慢道:「日月,我有一個建議。趁顓孫博士仍在校,急快求許他給予我出入辦公室的權限,嚴格上我是他的學生,加上妳的推薦,顓孫博士豈會不從?」郗日月認同,樂浪表示事不疑遲,立即去做,郗日月卻止住他:「顓孫博士直性子,脾氣怪裡怪氣,看我一身慘相,還不提著橫額,大叫大嚷,鬧過天翻地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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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郗日月在宿舍待了一夜。早上,她提著籐籃,出門外採摘蘑菇,很快便有一大抄。晨曦日照,花香鳥語,郗日月享受一刻中的寧謐,昨天的驚魂,今天只是和風一拂。樂浪與華道臧兩個大男孩,沒有什麼煮食才幹,郗日月發揮小宇宙,利用冰箱僅存的物資烹調早餐,她從顓孫儒身上學到的可不止陣圖學。木廚鏟在不鏽鋼鍋上來回搞拌,沸油在鍋面彈跳,鮮香滿屋,驚醒了二人。郗日月笑盈盈捧住餐碟步出,形成美麗的畫面,二人傻瓜似的不知給什麼反應,她拍拍兩人肩膀,解下圍裙,道:「牛奶蘑菇滑蛋庵列,好香好香。」華道臧笑容不懷好意,左瞧瞧樂浪,右瞧瞧郗日月,接捧起餐碟道:「我回房中吃好了。」郗日月嬌嗔,雙手從後壓住華道臧坐回座位:「別搞古怪,小心我當掉你。」華道臧笑道:「我留下來會發光啊!」郗日月道:「房子就是缺光。」笑聲之下,眾人進食早餐,郗日月華道臧吃得津津有味,相反樂浪扒開庵列,瞧了一瞧,臉上閃過一抹細不可聞的冷笑,放下刀叉,凝住不吃。

樂浪與郗日月相視,然而兩人的眼神卻不可思異的冷冽,華道臧也察覺氣氛急轉直下,用紙巾抹嘴,等待下一刻會發生何事。樂浪微笑拍手,仿如看完一齣精彩絕倫的戲劇,道:「不愧為天才,我差一點上當。」郗日月報以微笑,可是眼神絕無任何感情了:「我也想說同一句話,可惜我比你不濟,陷了半邊身入去,幸好及時醒悟呢。你真的很了不起,我一步一步陷入你預先製造的情景,你的心理暗示催逼著我,讓我自以為自己主動追求你,從而減低我的警戒,要不是我遇襲,我真的不可能識破你。」話一說完,華道臧知道他們已被識破,劈頭就向郗日月撲過去,誰料桌下槍聲一發,華道臧左膝蓋中彈,倒在地上按住傷口嘶哮,惡毒罵言傾口而出,郗日月嘿嘿冷笑,華道臧的右膝蓋又中一彈,中槍地方神經系統密集,華道臧的五官扭作一團,幾乎休克,顯然她故意槍擊這部位。樂浪將一切看在眼中,不僅沒有施以援手,相反更泛起他對血腥的狂熱,病態之興奮感愉悅他的感官,幸災樂禍,咧嘴無聲大笑。

郗日月慢慢的提起槍,淡淡道:「庵列涼了,還不快吃。」樂浪道:「我不喜歡吃這種磨菇,白毒鵝膏菌對我太重口味。」華道臧驚怒交集:「21!你明知有毒為什麼不提醒我!」21號聳聳肩:「不要緊,10,白毒鵝膏菌雖是毒菌中霸主,潛伏期至少達六小時,仍然有救,萬一毒發,則藥石無靈了。」郗日月嘖嘖稱奇:「我在植物標本園精挑細選出白毒鵝膏菌,與一般食用鵝膏菌無異,你依然看得出,不愧是吃這行飯。」21號道:「我的毒理學知識授自頂頭上司,他則傳承自……算了,不如妳說說接著打算怎樣。」郗日月此刻才現出傷神之色:「為什麼不吃下去呢,這樣我可以與你相處多些時刻。」21號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對不起,我不想這樣待你,本來應該是妳乖乖給我資料,那就任務完成,非暴力,妳情我願,得手後我就會永遠消失。18號自作聰明,擅自作主,竟向妳施加暴力,破壞了妳我的密契,我不會原諒他,因為他傷害妳,我是不會容許他傷你一根汗毛。天憐可見,我們各為其主,只恨命運擺弄,我沒法子選擇。」

他說完,一口一口將庵列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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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日月剎那衝動,欲撥走21號手上的毒庵列,然而她最終忍住了手,手槍半點顛動也沒有,內心卻份外悵然,她真的深深愛上了這個大男孩。「好吃。」21號俏皮道:「好一份愛心早餐。」郗日月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21號道:「反正我要死,為什麼要答妳,何況,妳心知肚明。」郗日月道:「我不想將場面搞得太難看,既不能以一敵二,所以才用白毒鵝膏菌,讓你們無聲無息中死去。趁離毒發尚有一段時間,你們就好好反省一下上半世所作的惡事吧。」21號道:「不,我寧願用時間搞清楚來龍去脈,不知答案死不瞑目。妳何時發現我們的計劃?」郗日月道:「你的同伴,即毆辱我的混帳,他在植物標本園挖了個大坑,見拷問我不成,便以活埋我作要脅,坑內埋了大量屍體,當我一望有穿工人服的死者,立即懷疑你們的身份。」

「哦?」21號托腮,道:「死了好幾個月,屍骨皆寒,妳的懷疑從何而來?」郗日月笑道:「那些是徐光啟樓建造雕塑的工人,他們的工人服印有承建商的名稱。石球砸人事件並不是偶然,那一間承建商,幕後老闆就是你們,你們從中作梗,向監工的建築學系博士行賄,待我曬日光時,推斷石球,然後你便以英雄的姿態讓我芳心暗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可憐工人們一一被你們滅口。」21號聳眉:「說來說去,一切不過是妳的揣測之詞,不見得有證據證明我們就是幕後老闆。」郗日月望向按著傷口怒視的華道臧:「證據多得很,死者不只工人,還有妙齡女子,雖說腐化為骨,她們的衣服我認得,難怪華同學的女伴次次不同。」21號掩臉搖頭:「18這傢伙真是糟糕透頂,老早除掉他才合乎效益。」郗日月接道:「我殺了那混帳之後,漫漫長夜,我可不是立即找你,而是……」她晃動手上的手槍:「還有,找上建築學系博士,迫他吐實,他什麼都說了。我便折回找你們,豈然你們已經出手,我可不會閒著。」21號道:「本應連他都幹掉,但我認為太著績,放了那博士一馬,哼!」

「你們殺人太多,滿手血腥,他們都不應該死。為什麼?為了《恭仁方程式》?值得嗎?」郗日月哀嘆:「海濱企業簡直邪惡到底,看,你們毫無道德,無情濫殺,忝不知恥!你們一定要受到制裁,才能對得起受害者!」21號合上眼睛,表情難過,道:「我不想將這醜陋一面暴露,欲給妳留一個正面形象永存於心,可惜我失敗了,我失敗在太輕敵。」21號緩緩步向郗日月,郗日月緊張起來,急道:「別過來,我會開槍!」21號道:「隨便。」他伸手握住槍管,貼在自己的心口,郗日月心軟,硬不起心腸扣板機。

兩人幾乎面貼面,互相呼吸對方的氣息,聽到對方的心跳。

21號嘴唇輕輕揍上去,摩擦她的嘴唇,點到即止,兩人越吻越激烈,郗日月的哀傷眼前人竟是處處心機的可怕敵人,她曾經相信過他,以為他是廝守一生的人選。人啊,為什麼要經歷如斯殘酷的考驗?正當郗日月為此失神,「喀咯」一聲,手槍應聲解體,21號扣住槍管的手輕易把手槍解件。郗日月驚醒21號對槍械的技巧與自己一樣豐富,更厲害的是他無聲無息做到這一點!郗日月失去掌控大局的形勢,21號原形畢露,猙獰的笑容溢上臉,歹毒邪惡的本性令她無比震驚。21號粗魯地推倒在地,道:「為什麼妳這麼天真,給我騙了一次又一次?白毒鵝膏菌算得上什麼東西?我可是個毒物專家呢!既然妳那樣愛我,我不妨花些時間回報妳!」

他撕裂郗日月的內褲,脫下牛仔褲,趴上她身子。郗日月出奇沒有爭扎,她冷冷的朝21號耳邊道:「我給你機會,你不好好珍惜,那麼我也不必留情,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必鍥而不捨追殺你,你聽好了!」21號嘲笑:「只怕等不到那一天,那時已將妳呈上惡名昭彰的東廠,妳自當好自為之。」郗日月冷然道:「就算你們凌遲我,也不會讓你們有一分好處!」21號將她的氣魄視之為自不量力,聳前在她耳邊耳語:「不妨告訴妳事實,派我來收集情報的是東廠副宗主,從妳這種自以為是死嘴硬的傢伙掏出秘密是他的拿手好戲。」21號以勝利姿態道:「認命吧。」郗日月詭譎一笑:「認你個頭。」大叫:「大家!是時候齊上,收拾他們!」

說時遲那時快,一記冷槍不知何方射來,幸好21號反應極快,本能地縮了一縮,子彈擦頭而過,火燒的灼熱感將他的警覺性提升到極端狀態,立時奪了餐刀,放下窗帘,靠牆而立。郗日月急地扶著餐桌勉強站立:「樂浪,你真的很了解我麼?我的父母被海濱企業殘酷殺死,你以為我就此算數?既然我一人力微,只好找幫手,她們是我預先埋伏,領命受死啦混蛋!」21號猙笑:「要我死?發妳的春秋大夢!」他捉住郗日月,餐刀駕在頸上,另一隻手從暗櫃中掏出槍,一腳踼開大門,衝了出外。又是冷槍數發,想將21號迫進宿舍,豈知他提起郗日月衣領高高舉起,猶如擋箭牌,郗日月的人馬不敢冒險。21號一眼關七,卻瞧不見狙擊手的影兒,遂生毒計,餐刀在郗日月頸上輕輕一劃,血水冒出,狙擊手情急,開槍解圍,21號早已把郗日月扭到面前,天幸她只是被子彈擦損肩膀,可是21號聽聲辨音,反手一槍,狙擊手悶哼一聲,為郗日月付上生命。

狙擊手不只一個,而且是整整一隊人圍剿他,21號步出大門,掃視四方,完全不見人影,與他的感應大相逕庭。郗日月死命掙扎,21號用槍柄敲打她的太陽穴,威脅她合作,忽地鋒芒畢露,有感背後冷刃直迫,21號猝不及防,只好撤去郗日月頸上餐刀,頭也不回,餐刀往後直戮,聽到喉頭切割,鮮血竄入氣喉的聲響。迅間,郗日月狂奔入林,21號提槍阻止,但是郗日月的人馬連橫狙擊,21號只好放棄郗日月,回退宿舍,半掩大門藏身掩護。郗日月跑入樹叢,半空中有人拋上透明如水幕的衣服,郗日月立即穿上,衣服掩蓋的地方盡皆隱形。情景突如其來,21號可謂手足無措,他明明刺倒一人,餐刀有血跡,門前空地卻什麼都沒有,旦見郗日月的消失,他立時有結論:「鳥白縣君!」

子彈打碎木質大門,21號再退入玄關,然而他亦非省油的燈,他是人造人,天生的殺手,槍林彈草對他來說猶如性愛的前奏。他每一發槍擊皆會在虛空中爆出血漿,槍槍皆中,意味他的洞察力極端得連光學武裝部隊也不是對手。21號的腎上腺素狂飆,嘴唇被苦澀充盈,敵人的死亡滿足他扭曲心態,可是看不到屍體血花四濺,他不禁引以為憾。「你想將我丟下這兒,對不對?」10號翻倒鋼化餐桌,用以遮擋自身,他伏地苦苦喘氣,膝蓋傷口血液汨汨而流。21號道:「閣下的事閣下自理。」10號怒吼,語氣怨毒:「我是你的兄弟來的!」21號道:「你被郗日月打敗,就自行承擔結果,沒用的人造人就要搌除,我的兄弟裡沒有廢人。」陰霾拂過10號的臉頰,他道:「我就算要死,都要奮力站起身來,將你千刀萬剮!走著瞧,21!」

攻擊者再進攻,子彈射穿窗扇,碎玻璃遍地皆是,窗外透出郗日月的聲音:「既然大家互相憎恨,非要置對方死地不可,一同去死,豈不妙哉?」說完,手榴彈丟進去,骨碌碌滾動到兩人面前,兩人大驚,21號連忙抬起10號,以餐桌作盾,衝出屋外,不到一秒鐘,宿舍爆炸,屋頂彈至半空,重重摔下地表。21號發力把10號拋上上方,10號敏捷地騎上他肩頭,接過21號的槍,一出手就轟斃潛行偷襲的光學部隊隊員。「哼!鳥白縣君手下的恐怖份子,我在大田府戰場曾對上這些傢伙,隱形已經難搞,最要命個個皆被洗腦,不力竭而死誓不甘休。」身為海濱軍工特種部隊「燕子大隊」的頭領10號如是說,21號的餐桌爆出彈痕,他道:「任務失敗,我們趕緊退到緊急安全屋。」21號救出10號,10號心知肚明21號並非出自什麼好心,不過兩名人造人合作生存機會更大而已。攻擊猛烈,兩人慢慢的倒後到崖邊,21號屈膝坐下,10號開槍掩護,21號掀開假草皮,現出一扇重鋼密碼門,他按下密碼,重鋼自動打開,兩人立時竄了入內。

「狡兔三窟!」郗日月提著機槍衝出,見崖下有軍車沒命狂飆揚長而去,10號與21號皆在其內,不知怎的,她好像見到有個背著巨劍的大漢縱進軍車而兩人毫不察覺,那大漢頓了一頓,朝向郗日月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她明明隱了形的啊,大漢的目光令她心中發毛。大漢轉身,身子如水蒸氣般溶入車內,最後軍車消失在地平線中。郗日月看得雙眼發直,她身為科學家,實在找不出理由解釋剛才的場面,一定是受傷太重,出現幻覺,一定是!其他人也相繼趕到,悻悻然跺地大吼,郗日月道:「有什麼不好,我正要留他們活口,毒物雖毒,解開也很容易,他們應該有這本事,我不過裝作非要他們死不可的樣子。」眾人奇怪,郗日月接道:「他們一回去,誓必把我的事匯報海濱企業,大學有陣圖保護,而且國子監與大君有協定,他們不能明刀明槍捉拿我。另一方面,妳們策劃政變,一旦實行,海濱企業必派大軍圍攻,在重重武裝之下,企業軍已經不用再顧慮勞什子協定,如海濱內戰一樣照版畫葫蘆圍困大學。那末,國子監迫於無奈……」她一字一頓道:「定將敵我分明陣圖打破,以圖求存!」眾人一凛,有人問:「妳所做一切只為打破大公的陣圖,豈非……」郗日月的眼睛透出精光,說明她非神智昏亂:「我要企業軍進駐大學,然後……」郗日月把計劃始末娓娓道來:「一份給鳥白縣君的大禮,感謝她多年的資助。」眾人有的搖頭,有的沉思計劃可行性,有的雀躍欲試,不過眾人觀點一樣:「太冒險了。」郗日月淡淡道:「值得。」

眾人均表示要請示鳥白縣君,郗日月可不管:「無論如何我一定實行計劃,陣圖研究亦步入尾聲,鳥白縣君不過是合作對象,我隨時可找另一個,到時候她有什麼損失我不關心。」郗日月掃視眾人:「別傻了,她只有答應一途。」眾人臉怒忿然之色,她們容不下對鳥白縣君大不敬之言語,還算郗日月機靈,知自己說得過了火位,即時補充:「鳥白縣君既然是顓孫儒的髮妻,光復海濱省的責任就交付她承擔,別無他人,命運女神站在我們一方。我急於為國盡忠,不禁出言魯莽,謹求鳥白縣君早日掃清企業群小,還百姓沒有悲傷,沒有眼淚的安樂淨土!」郗日月的馬屁拍得叫天價響,連自己也覺無恥,不過為父母報大仇,多無恥她也會做!「政變之日在下年歲初之際,確實日期仍要和自主黨方面商討,但不出年初七。郗姑娘,如果主母答允,妳務必在年初七前完成研究,否則妳的計劃胎死腹中,還會連累我們冒上棄守國子監的惡名,那末我們只好把責任全推在妳身上,妳應當知道。」

事情的進展,一如郗日月所料,政變發生,企業軍兵臨鄭和市,鄭和大學陣圖打破,郗日月遭企業軍通緝。可是,國子監祭酒蔡育維之死卻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蔡祭酒,溫文敦厚的學者型校長,致力化解監生官生的對立,維持大學和諧,儘管為人懦弱,仍敢與大君據理力爭,謀得大學中立地為,如風暴中的一片扁舟。當郗日月父母身亡時,他率所有教職員於她父母靈前起誓盡其所有培育郗日月成才。要命的諷刺,郗日月被仇恨蒙蔽,利用堪稱家園的鄭和大學作報仇計劃,蔡育維為保國子監犧牲性命,郗日月情何以堪。她無容置疑害死蔡祭酒,她一生必被其所擾,可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郗日月再沒有退路!

當郗日月詢問樂浪的學生資料時,顓孫明淡淡的瞄她一眼,反問:「國子監云云學生,為什麼單單問他一個?」郗日月早已想出理由:「此學生是你的傾慕者,他知你我相熟,希望我穿針引線,引見於你。然而他是官生,我就是不信官生,如非證明他身家清白,我不會於以理睬。」然而她的理由在顓孫明眼中頗軟弱無力:「孔廟掛了一塊牌匾,上書『有教無類』,無論官生監生也好,我們應當一視同仁。況且學生資料份屬個人私隱,除本系教職員之外其他人無權過問,就算妳也不例外,妳身為助教,豈不知這規定?」顓孫明接道:「此時此刻,妳先考量一下自己吧,諸如雞毛蒜皮小事,多說無謂。樂浪要見我,我作為他的老師,見面理所當然,為什麼要推卻?妳跟他約時間地點,趁我在校之際好好教授他。」郗日月之所以問這問題,全因為她想藉此追查樂浪的去向,她一想起樂浪就懊惱非常,他的甜言蜜語迷惑她失去原有的理志,不殺他恥辱便永遠掛在心頭。

她竟然愛上了他,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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顓孫明自抽屜拿出一份卷宗,道:「妳既然研出『恭仁方程式』,想必此卷宗對妳無用,白辛苦去了左岸(海濱人對中國大陸的代意詞)一敞。」郗日月當然不會放過任何資料,她道:「不必氣餒,你是我的指路明燈,你如此為我,我不知……不知如何報答顓孫博士你大恩大德。」說話完全出自肺腑。顓孫明揮一揮衣袖,道:「妳又說這話了,我也是其中一個發誓養育妳成才的人麼,是我們報答妳一家的大恩大德,而非妳來報答我。」郗日月拾起卷宗,卷口上書《睡虎地秦簡》:「秦簡……?」顓孫明道:「是秦簡的手抄本,我參加當地政府的古簡研討會時抄來的,原先左岸政府不欲公開部份內容,結果我要動用當地的人脈施壓才能瀏覽完整版本。妳手上的是原文抄錄,絕無刪減。」郗日月拉開綁紮卷宗的繩結,敞開卷宗,顓孫明的字跡不敢恭維,偏又密密麻麻,她好不容易才看清。顓孫明道:「《睡虎地秦簡》,出土自湖北省雲夢縣城關睡虎地秦號墓,墓主名叫『喜』,生前曾擔任過縣的令吏,參與過治獄,陪葬的竹簡記載了當時的法律和公文,是研究戰國晚期到秦始皇時期政治、經濟、文化、法律、軍事的珍貴史料。」接道:「即是說,秦簡大部份於妳無用,我要妳注視這一則,左岸政府拚命隱瞞的部份。」

顓孫明翻閱卷宗:「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篇,有一段奇怪的記載。墓主『喜』參加一場對反秦組織『截教』的殲滅戰,他表示截教門人行巫妖之事,劃土移物即可對抗千軍萬馬,然而另一組織『闡教』相助秦軍,闡教門人語出神咒,截教門人手未動,應聲而倒,『截教』終被全殲。據『喜』記載,『闡教』出手相助秦軍,除他們與『截教』是世仇之外,還搶奪名為《太魔諦訣》的簡卷,內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奇術,正好上貢秦始皇修煉長生不老之術。好巧不巧,《太魔諦訣》在搶奪之際被撕成兩段,『闡教』只保有一半,另半邊不知落入何方。秦始皇大怒,勢必追究『闡教』,但仍未行動,已在沙丘駕崩。『喜』詳細列明『截教』的陣圖陣列,應對妳有用,他另有寫截闡二教的爭鬥起源,源自《燕師與龍母》傳說,如果妳閒著無事,便來閱讀解解悶,那是一篇描述愛侶最終反目成仇的故事。」

辦公室門響起拍打聲,兩人一驚,立時收好卷宗,顓孫明著她躲在儲藏室中。顓孫明打開門,一群穿黑色戰鬥衣,肩上有燕子唅劍徽章的軍士,佇立在門外。「找我何事?」顓孫明一面剛睡醒的表情,演技精湛。為首的軍官道:「顓孫博士,眾司業有請閣下到孔廟就職。」態度還算恭謹,大概與顓孫明的家族不無關係。郗日月從孔隙暗暗觀察,瞧見軍官,內心一慄,他正是化名「華道臧」的10號。顓孫明對10號的話茫無頭緒,10號道:「企業軍推舉閣下為國子監祭酒,國子監司業亦無異議。」顓孫明哈哈大笑,彷彿聽到有史以來最好笑的笑話,但是軍士們維持肅穆表情,顓孫明的笑容僵結,道:「你們當真不是開玩笑?」

與此同時,郗日月在儲藏室門劃下小小的陣圖符號。

(第十章完,第十一章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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