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努牛上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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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hedral architecture bristol arp

「……因聖父、聖子、聖神之名。阿孟。」白紗鬆散地覆蓋鳥白縣君的秀髮,頸項的珍珠頸飾換成純銀十字架鍊子,她緩緩划聖號,憂慽的凝視合十掌中照片。照片的背影是一片潔白,波平如鏡的大鹽湖,水深不到腳踝,卻廣闊無垠,鹽晶完美地折射光線。載著鳥白縣君編織的花冠,背著深重背囊,一身獨行客味道的顓孫儒徒步橫越大鹽湖,妨如在明鏡上滑行,腳下是蔚藍的穹蒼。顓孫儒被大自然的奇景震懾,天寬地寬心也寬,神情平和,悠然自在,忘卻多舛的命運,所有煩惱離他而去,天地只有他和她。鳥白縣君永遠不會望記那一刻,兩人的大旅行,放下各自的包袱周遊海濱省。彌撒過後,侍女扶她站起來,與神父寒暄一輪,步出宮內私人教堂。

韓以凱的以身護駕令她餘悸猶存,顓孫儒、韓以凱等等身影如走馬燈在心海浮光掠影,愁緒揮之不去,唔,還有郭淳化,她的死敵,連漢語都說不清楚就敢膽在海濱省撤野的賤人。面對著她,郭淳化大概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吧,她想。鳥白縣君知道顓孫儒嘴巴不饒人,不過是口硬心軟,虛張聲勢,心慈兼手軟,或許顓孫儒謹守一些不能言喻的原則,可是他的敵人,甚至身邊的人皆利用這一點傷害他,一刀又一刀,凌遲到遍甲不留。郭淳化就是其中較較者,與顓孫儒拖拖拉拉,顓孫儒清楚知道那個人的底蘊,偏下不了決心割蓆斷交。顓孫儒純粹好人一個,她一生之中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人被稱之為「好人」者,與他相對,鳥白縣君不需要武裝,不需要疑心,安心快樂幸福。顓孫儒永遠就是顓孫儒,獨一無二的顓孫儒,既然顓孫儒做不成壞人,任由宰割,那麼壞人由她做,越壞越好,狠下心腸摒除礙手礙腳的傢伙,以無形的手推顓孫儒到她預設的道路,她有什麼錯?韓以凱不明事理,他不知鳥白縣君的用心良苦,恨她對顓孫儒的壓迫。

我為小儒留下了一個國家啊!鳥白縣君恨不得吶喊呼冤,小儒才是鳥白群島的主人,他一回來,她毫不猶豫歸還公國,全權交予他統治,實現他的政治理想。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做錯,她與顓孫儒皆經歷過迫害,見盡人情冷暖,彼此相依,她的觀點立場與顓孫儒一樣偏激。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舖路無屍骸,在海濱省如此瘋狂的國度,善人沒有立足之地,想生存,只有比惡人更奸更狠!既然顓孫儒下不了決心,她理所當然代他好好整治郭淳化,完全不留空間給他迷惑顓孫儒。偽造婚書,他與她永遠結合;燒他家宅,令顓孫儒再沒屈隱的退路;奪他作品,顓孫儒要取回他的家當,只得親臨東方三府。一切都如她所料,偏偏時而晴這個橫空出世的大白痴壞她大事。他的隊伍進攻企業軍佔據的小形工業城市潤國市,好巧不巧顓孫儒路經潤國市,借宿民居,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糟糕且慘不忍睹,更悲慘的是三弟子對闖下的彌天大禍隱而不發,她自己根本不知此事,蒙在鼓裡。當顓孫儒抵達東方三府,鳥白縣君與東方三知府領百官、新聞記者、百姓興高采烈觀迎他的來臨時,顓孫儒一言不發,舉手,當眾狠狠摑她巴掌,然後朝地唾口水,她的心,被撕裂千千萬萬片……

最終小儒在東方三府待了下來,不是嗎?犧牲是值得的。

鳥白國相上前攔住鳳轎步履,大嚷:「臣有事啟奏!」從鳥白國相急忙荒張的神情,她知道一定有緊急事情發生,故不作他想,翻開紗簾,道:「說!」鳥白國相道:「東方三府傳來視像,要求與主母商議近日的事情。」簡直破天荒,自從海港市攻防戰之際,她被揭穿假冒顓孫儒的妻子,鳥白群島公國與東方三府兩大反抗勢力自此完全不相往來。要非他們有意合作,斷不會開啟對話。技術上,鳥白群島公國與東方三府進行通訊極其困難,鳥白群島沒有固定的位置,而東方三府有「顓孫儒防線」守護,電磁脈衝會搞垮通訊波長,鳥白縣君猜測他們將視訊發射衛星,繞過防線,聯絡上公國在海濱大陸的佔領地,依靠公國獨有的通訊設備,輾轉聯絡鳥白群島。

鳥白縣君欲知東方三府的態度,要是他們找幾個低級官員做場好戲敷衍一下,以忽悠選民示意自己積極行動,那麼所謂商議大可不必。鳥白國相猜出她的想法,便道:「東方三知府親自出面!」東方三知府!這將是決裂後四人首次會面,鳥白縣君心中泛起勝利感,你們走投無路,找我鳥白縣君來了。與此同時,凌逸宙亦急步而出:「啟稟主母,韓村長醒來了,身體無大礙,唯忘記被諸葛逆賊襲擊的事情。」一是東方三知府,一是韓以凱,鳥白縣君道:「哀家先探望韓村長,請東方三知府稍候,待哀家確定韓村長安危,自會接見他們。」鳥白國相和凌逸宙登時聽得皺眉頭,齊道:「主母三思,東方三知府是為國事而來,待慢他們,他們必想我們合作之心不誠。」鳥白縣君淡淡道:「哀家就是為了國事才這樣做。」遂不理兩人,擺駕太醫院。

「不行!」凌逸宙又犯性子,非得要鳥白縣君先去見東方三知府不可,跪在鳳轎前:「東方三知府是為公,韓以凱是為私,懇請主母別被個人感情沖昏頭腦……」鳥白縣君認為對的事情,他人是沒有質疑的餘地,於是冷冷道:「來人,罰凌逸宙十廷杖!」凌逸宙伏在地上打哆嗦,卻硬起心不走。鳥白國相為凌逸宙求情,倒不是同情他,他個人覺得凌逸宙不成體統,冒犯天威,然而:「主母有言在先直言無罪,妳讓凌醫士貼身跟隨,其原也自。凌醫士沒有御史(明代官職,言官,主要職責是彈劾)之名,卻有御史之實,我國傳統不殺言官,頂多流放貶斥而已。」鳥白縣君道:「哀家又不是殺他。」鳥白國相道:「凌醫士體質孱弱,經不起打,那怕十杖,一杖也完了。」鳥白縣君嘆口氣,朝凌逸宙道:「你說的話我知道了,廷杖暫且記下,記住,別再為此事嘮叨,我意已決。」

太醫院內,太醫仔細檢查韓以凱,嘖嘖稱奇,韓以凱冰冷瞧著一切。

總算混過去了。

罪極樓的植物人體液具速癒能力,韓以凱於是賭一把,若鳥白縣君天良未泯,仍對他有情份的話,自當救他。他盤算接下來該怎樣辦,諸葛誠訶說不救此人,其餘免談。那植物人是誰韓以凱壓根兒不在乎,不過要求得對外聯絡設施,就必須得到鳥白縣君徹底信任,在她眼底下救走植物人。這可不是易事,皆因她一生之中,只信顓孫儒一個,不過他有信心自己會成為第二個。韓以凱欲站起來,不過他早先失血過多,身體虛弱無力,又摔倒在床,有一溫暖的手攙扶著他,黃雅集映入眼簾。她眼睛血管腫脹,說明她曾大哭一輪,韓以凱肯定黃雅集一直在他身邊照顧,韓以凱深受感動,捉住黃雅集的手:「我以後不會再離開妳。」

黃雅集伏在他身上,又再哭泣,韓以凱心中難過,他分不出她的反應是出自真心還是鳥白縣君影響的結果。韓以凱回憶以往的事,鳥白縣君與郭淳化的恩恩怨怨,兩人的目的只有一個,將顓孫儒弄到手。顓孫儒的知識與力量,是內戰的致勝關鍵,儘管鳥白縣君爭勝了,然而顓孫儒與鳥白縣君和三弟子反了面,對東方三知府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公開批評舊政府失去政權是咎由自取,弄得東方三府非常難堪。郭淳化要復仇,韓以凱一旦與郭淳化取得聯絡,無可置疑他一定要求得到鳥白群島的位置然後大開殺戒,韓以凱便可順帶要求他(或迫鳥白縣君,反正兩人都有這本事)解開村民納米機械蟲的控制。

門外侍女通傳鳥白縣君已至,不久她便到,遣走眾太醫,只餘韓黃兩人。鳥白縣君道:「姊姊,妳也走吧,哀家有話跟韓大哥單獨說。」黃雅集拜別。鳥白縣君明明年紀比黃雅集大,偏偏叫黃雅集做姊姊,不過她真有這樣的本錢,六年過去了,歲月依然沒法洗磨她的亮麗臉容,與郭淳化一樣,沒有老化跡象,一如昔日,韓以凱初次見面,被她艷麗照耀得目不轉睛。韓以凱裝模作樣,勉力起身作拜禮,鳥白縣君紆尊降貴,輕輕把他壓回床上,然後貫他鮮紅色液體。韓以凱明知是那植物人的血,不喝不行,奇的是血液竟無鐵鏽味道,而且有陣陣芳香,甜如糖水,喝後精神百倍,再起身,勁力十足。

不知怎的,他好像喝過這東西,說到口唇邊,卻又想不起。

「對不起。」鳥白縣君神色歉疚,韓以凱沒想到她一上來就說這個,他應該表示禁受不起的說辭,畢竟他「被控制」了,該叩頭謝主隆恩,示意自己為鳥白縣君犧牲十分光榮。鳥白縣君卻止住了他,叫他別說話。她道:「我很懦弱,你正常之時我不敢對你說話,我怕被人罵,我怕難堪,待你被我控制了,我才敢向你說真心話。我對一切所作所為很抱歉,可是,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一樣會這樣做。」韓以凱心中冷笑,這是哪門子道歉?根本和沒說沒兩樣。鳥白縣君接道:「你認為我不安好心,對,我是在報復,你與村民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小儒明明不惹你們,你們為什麼百般迫害他,他不過想有幾天安樂日子過,你們卻不放過他,令他夜不安枕,他有什麼對不起你們!」鳥白縣君的真性情爆發:「你,你應該最清楚自己做過的事,小儒的悲劇由你開始,你將他出賣給顓孫燃燈,接下來他經歷無比悲慘的兩年。兩年!只有黑暗,空洞的兩年,我初次見他時,他整個人都毀了,不似人形,那時我發誓,誰害過我們,我就仇還十倍,你說,我有什麼錯,你們有這下場,活該!」

韓以凱默不作聲,對於此事,只因他當年年紀太少,不懂分是非對錯,終於鑄成大錯。顓孫儒很恨他,韓以凱理解,他的罪,他的過錯,無論如何都不能彌補,他接受任何懲罰。那一天,顓孫儒語帶哭音,慌張的求韓以凱讓他藏身,當時兩家雖是世交,不過韓以凱頗看不起笨頭笨腦的他,父輩是好友,不代表下一代也是。韓以凱勉強給他暫避,下一刻,他的父親顓孫燃燈找到來,韓以凱遵守承諾,沒有告發,若果他堅守的話,以後便不會發生可怕之極的人間悲劇。顓孫燃燈出動真金白銀,他看得眼也花了,那數目就算韓以凱開烤肉店的父親一個月也賺不了這麼多的錢,結果什麼都說了。顓孫燃燈揪出兒子那一刻,顓孫儒撕心裂肺地慘號掙扎,然後向他一瞥,那一個眼神,充滿絕望、無助、痛恨、鄙夷,他永遠忘不了,他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不過顓孫父子一家人,還會作什麼怪呢,他如此安慰自己。

然而,自此以後,顓孫父子再也不見蹤影,他父親也覺奇怪(兩家是鄰居),怕出了事,關心之餘報了警,警察無能,查不出結果,不久,韓家已搬往鯽魚湖新村,韓父仍為此事鬱鬱寡歡。如事者數年,仲夏某日,一輛軍用悍馬打破湖灘的寧靜,一車兩人來到湖灘路的廢屋,一人混身血污,衣衫不整,另一人戴著雷貝帽,穿著迷彩戰鬥服,一同搬運傢俬,以廢屋作新居。是夜,韓以凱伙同豬朋狗友僭入廢屋開派對,他們不知道廢屋已有新主人,整晚狂歡,破壞傢俬物事,韓以凱倦極而睡。屋主回家,眾人壞心腸欲作弄他,反被屋主毒打一頓,韓以凱醒來,赫見屋主正是失蹤多年的顓孫儒!顓孫儒不認得他,難怪,兩人分手時為童年,重遇時正歷青少年時期,相貌已大異,不過韓以凱認出他,驚喜萬分,告知他的身份,豈料顓孫儒劈頭劈腦噴到他一臉屁,其詞彙之豐富簡直陰損無比,妨似深仇大恨,卻不言原因,一手攆他們出屋,種下與村民不和的種子。

韓以凱很奇怪,顓孫儒簡直變了第二個人,既乖戾又兇悍,不再是童年的溫文純真,次日在村內瞧見顓孫儒購置日常用品,遂上前希望他說清楚。顓孫儒一見他,白眼一翻,轉頭就走,韓以凱氣不過,加上童年時他處於欺負顓孫儒的角色,總不能反被顓孫儒壓住,就與他打架起來。說得上孔武有力的韓以凱竟落得口青臉腫、手腳幾被打斷的下場,失去常性的顓孫儒一手抓住他頭髮直拽到星塵灘欲溺死他,要非村民來援,不知怎樣收科,幸好韓以凱吞了幾口咸水而已。韓父趕到,怒不可遏要找打他兒子的人算帳,總算他認出顓孫儒,又驚又喜,反過來將怒氣遷到韓以凱身上,連橫摑他幾巴掌,示意打顓孫儒就是打顓孫燃燈,打顓孫燃燈就是打老子,所以韓以凱不孝!

當夜韓父在烤肉店設宴招待顓孫儒,算是和頭酒,他那怪異的僱傭兵朋友又參一腳。眾人敍舊之餘,韓父問及他當年兩父子離奇失蹤的原因,顓孫儒沒有正面回應,敷衍過去,顯然不願提及。韓以凱怒火未燒,連翻迫問顓孫燃燈下落,顓孫儒乾脆挑明說,死了,燒了,撒入海!語氣冰冷如形容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絲毫沒有孺慕之情,韓以凱根本不信,顓孫儒也厲害,說辭針插不入,加上他朋友(理所當然,郭淳化)以沒有人聽得明的外地語言插科打諢,韓以凱無從下手,顓孫燃燈下落成為韓以凱心中的迷團。到後來經歷多次事件,經鳥白縣君(那時她叫騙子,好怪異的外號)調解,韓以凱漸漸知道來龍去脈,難怪顓孫儒這麼的恨,他無意作了可怕的事,毀了顓孫儒的一生!

「我激動了,失禮。」鳥白縣君收歛情緒:「我不嗜殺,教訓你們便算了,待事情了結,我就會盡數釋放村民,我補充,釋放之餘包括回收納米機械蟲。我本意是保護你們免受企業軍侵害,報仇也報小儒那一份而已,要是我記私仇,報復當年你令我難堪,放任不管自個兒拿秘典即可,何必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犧牲我的戰士救你們?韓大哥,你最終都會明白,我不是你的敵人,企業軍才是,郭淳化才是,當你清醒過來以後,請你仔細琢磨我的話。」韓以凱泛著一片茫然的神情,道:「主母妳沒有跟我說話,我什麼都聽不到。」鳥白縣君笑道:「辛苦你了,對於真心忠於我的人,納米機械蟲不會起作用,至於反抗我的人,納米機械蟲會將情感強行逆轉,畢竟那些非自然情感,所以表現起來會有一點不正常,希望你們忍耐一下,老實說,我也頗厭煩你們一朝到晚把我封號當口頭禪般用。」

鳥白縣君接道:「我聽取了村務委員會的報告,他們讚賞你是出色的管理人才,把鯽魚湖新村打理得整整有條,我深有同感。與韓大哥你相處多年,我豈不知你是機敏而善謀,精明到極點的人,你栽在我手上,不是你蠢,而是我的本領比你厲害。想當年,我算是將你玩弄於股掌之中,最後你臨死反撲,設局陷害,令我在舊政府軍英名盡喪,連夜出走。我雖思路比你精密,但是滿盤皆落索,下錯一子已足夠。」她道:「就是因為這樣,我看好你,現刻天下大亂,我軍兵分兩路,一方北上靖難,一方東搗黃龍,我兼顧不及,有你相助,如虎添翼,而公國則誓死保護村民以報,我說的是話。」鳥白縣君一語相關,潛台詞是一旦韓以凱管得不好,村民也脫不了關係。好個鳥白縣君,就算控制了別人也不改不相信人的性格,非要暗中施壓不可,韓以凱乾脆不變應萬變:「草民竭盡所能報效公國。然而,東攻海港,原也應份,但『北上靖難』,乃何所指?」鳥白縣君道:「你跟我來,我一路解說給你聽,另外我們要見老熟人,我教你一套說辭,他們問你,你照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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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白國相與眾公國官員在八角形廳堂的圓形會議桌中交頭接耳,牆上跳字板被黑布蒙住,跳字板上數字仍無休止地竄動,透過黑布滋滋作響。廳堂特地懸掛三幅巨型螢光幕,工部官員為視象通訊儀器作最後測試,螢光幕轉換不少顏色,主理官員一聲令下,三幅巨型螢光幕分別現出三府的府徽,代表公國已和三府連上線,眾公國官員拍掌叫好。兩張華麗銀座位於巨型螢光幕的正對方,分別雕上名義上的大公顓孫儒與實質統治者鳥白縣君的徽號,一張幾乎肯定不會再有人坐上去,除非他回心轉意主持大局;另一張的主人慢不經心,非得要與朋友先聚會才來。個別官員對鳥白縣君的任性搖頭嘆息,鳥白國相與官員暗中商討,一旦東方三知府怪罪縣君怠慢他們,官員則以「通訊出問題」為由搪塞過去。

托福,鳥白縣君終於來了,眾人站立,她又換了王妃服,坐在銀椅上,淡淡點了點頭,眾人才敢坐下。官員們對她頻繁換衣的習慣見怪不怪,畢竟她是大美人,衣衫多得數個大倉也裝不完,不是一天多服的話根本穿不完剩下來的服飾。儘管鳥白縣君才智過人,神聖若女神,畢竟也是人,小小膚淺瑕不掩瑜。忽地,侍女抬多一張楠木椅入廳堂,放置鳥白國相旁,韓以凱大模斯樣坐上去,鳥白國相二目圓睜,道:「韓村長因何事來?」韓以凱道:「奉主母令參加會議。」廳堂上登時一片肅靜,不約而同瞧向鳥白縣君。有官員忍不住,問:「啟禀主母,韓村長無官無職,不宜久留在此。」

鳥白縣君道:「那麼他有官有職就可以留下吧。」意味她迅速任命韓以凱,令其他官員無以反駁。眾官員情急,向鳥白國相打眼色,不過他似乎不願理這趟渾水,不表態,當沒事發生。險被廷扙的凌逸宙,依然死心不息,狠狠盯緊韓以凱,逕自走到鳥白縣君座前,不說話,不停叩頭。鳥白縣君不耐煩的深呼一口氣,在罪極樓的一番話不過是緩和氣氛,不致場面太難看,她想也沒想過凌逸宙當真自以為是御史,三分顏色開染坊跟自己作對。好哇,你跟我動真格,我就跟你玩到底!鳥白縣君霍地站起來,也不說話,頭一抬,手指直伸向出口。凌逸宙一直叩,她就一直指,動也不動,各自僵持。凌逸宙看到鳥白縣君的反應,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竟硬撐下來,為了真理,唯死而已。眾官員紛紛為凌逸宙求情,懇求她接納他的意見,鳥白縣君不聞不問,指尖凝懸。忽然間,有人扯起凌逸宙公服衣領:「主母著你滾蛋,裝什麼蒜!」韓以凱一下過肩摔,將他攆飛門外,只見凌逸宙伏在地上,再也沒有起身,準是暈了。韓以凱心中婉惜,有骨氣,不過用錯地方。

韓以凱坐回椅上,意氣風發,鳥白縣君淡淡道:「還有沒有人有話要說?」廳堂眾官員寧默不言,鳥白縣君大獲重勝,她道:「開始!」三幅巨型螢光幕府徽畫面一轉,三名或穿緋紅公服,或穿緋紅霞披的封彊大吏現身。由左至右,分別為舊政府兵部尚書、現任迎風府知府鮑正雄;舊政府吏部尚書、現任潮音府知府百里馨;舊政府禮部侍郎、現任雲漢府知府 徐漁茗。除鮑正雄與百里馨是舊人以外,雲漢府知府是新人物,鳥白縣君早已知道。東方三府不同於公國與企業領地,新聞自由,政府甚少干預媒體(不代表沒有),所以前雲漢府知府翁照堂因病逝世並非秘密,公國與企業領地曾派使者弔唁,雲漢府倒接受企業領地使者,反之公國使者被驅逐出境,引起當地輿論非議,箇中恩怨,只有東方三知府與鳥白縣君才明白。

東方三知府所看到的影像,是兩銀座,儘管其中一座空懸,鳥白縣君確保他們要瞧見,堅定表示公國由顓孫儒與鳥白縣君「共治」。「顓孫夫人,現在妳又換了外號,或許我們稱妳為鳥白縣君更適合,三府民眾大概不知顓孫夫人和鳥白縣君其實是同一人,下次殿下再換外號,我們三人年老氣衰,記不起妳是誰了。說正題,我們的來意殿下心知肚明,所以廢話不說,妳明白了沒有?」雲漢府知府徐漁茗語氣無禮,也沒有多少誠意,暗諷「顓孫夫人」真假不明,另以封號作應,他很明顯反對三府公國聯合會議,在其餘兩府施壓下才迫於無奈參與。徐漁茗開場白一出,鮑正雄與百里馨表情尷尬,鳥白縣君氣定神閒,畢竟是他們求她,說話不須留有餘地。「徐知府之言,恕哀家耳拙,聽不明白。徐大人花費周張,輾轉聯絡本公國,唯言不及意,不知所云,哀家感莫名其妙。當年翁照堂翁大人在位時,思想清晰,落落大方,說話往往一矢中的,哀家猶記翁知府昔年風采,心有嚮往,今人不見翁公遺風,甚憾。」鳥白縣君毫不客氣,捧前人來壓徐漁茗,顓孫儒口才了得,最有本事就是罵,任何極盡陰毒的詛咒皆可包裝成華美說話,戮到人家體無完膚。鳥白縣君不過學了他皮毛,如果徐漁茗敢膽放肆下去,她一定不放過他。

徐漁茗,鳥白縣君根本不放在眼內,海濱內戰時期他甚至不過是翁照堂的跟班,連個屁都不敢發,當其時東方三知府唯恐鳥白縣君會和「丈夫」愛理不理態度差不多,百般攏絡,她勉為其難幫助他們熬到海港市攻防戰,徐漁茗算得上什麼東西?為國家立下什麼汗馬功勞?鳥白縣君非常了解他們,徐漁茗沒心眼,明目張膽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抵抗三府的政策,犯下嚴重政治錯誤,迎風潮音二府自會清算,她用不著對付他。至於百里馨,如果不是韓以凱搞鬼,百里馨應該是最支持鳥白縣君的一個,從顓孫儒當眾搧她耳光開始,百里馨就認定她是家庭暴力受害者,不知原因嫁給心理不平衡的顓孫儒而受苦。身為女權份子的百里馨身同感受,於是諸事支持鳥白縣君,她趁機鞏固勢力,蠶食三府影響,虎視眈眈將舊政府取而代之。當然,這不是易事,徐漁茗、百里馨不足懼,唯有緊握最大比數三府兵力的鮑正雄令鳥白縣君不敢猖狂。鮑正雄,總督府政變第二推手,雄據一方的人物,除迎風府知府的身份之外,他亦是海濱企業創辦人之一涂東翰的外甥。他對人只有一個標準,有用的與無用的,其他一律無關緊要。在他領導下,迎風府成為三府中軍力最盛,勢力最廣的地方,出乎意料,他與顓孫儒並沒有什麼矛盾存在,對鳥白縣君卻保持距離,可想而知,鮑正雄是令人束手無策的厲害人物。

鳥白縣君一直等待鮑正雄發話,然而他寧願保持沉默,任由徐漁茗揶揄,依乎鮑正雄對她仍有顧慮。韓以凱向鳥白縣君打眼色,該是他出場,鳥白縣君連眨三下眼睛,示意允許。韓以凱插嘴道:「鮑大人、百里大人、徐大人,大家為什麼聯絡公國,我國政府不敢妄加推斷,如要合作,我們樂意幫助,可是貴府應份先顯誠意,徐大人一席話,教人寒心。」徐漁茗冷冷道:「誰插話?」鮑正雄的表情仿似被電擊般,開口道:「韓君,沒想到你也在此!」鏡頭轉到韓以凱,韓以凱供手一躬:「鮑大人,正是草民韓以凱。」百里馨、徐漁茗聞言動容,鳥白縣君座下百官沸沸揚揚,喧鬧不休,他們料想不到韓以凱與東方三知府有交情。

「你……」鮑正雄啞然道:「本府以為韓君在大學士顓孫儒的陣圖中嚴密保護,豈會現身鳥白群島?」韓以凱道:「叛軍找到法子打破陣圖,全村陷入危難之中,有幸鳥白縣君派兵相救,遷移村民至此。」鮑正雄眼睛瞄向鳥白縣君:「殿下以德報怨,其胸襟之寬,本府佩服。」鳥白縣君微笑點頭,沒說話,交由韓以凱繼續發揮。徐漁茗急道:「韓君,雲漢府亦對村民歡迎之至,群島地少,鳥白縣君未必能盡兼容,本府立即派艦接村民入東方三府。」韓以凱故作驚訝:「這個……我還須詢問村民意見才行。」徐漁茗情急:「不能再等!韓君,你揭發她三大罪狀,她以德報怨也好,胸襟廣闊也罷,實不宜再久留!」徐漁茗當住鳥白縣君說這番話,百官譁然,紛紛怒罵,鳥白國相拍桌大罵:「徐漁茗含血噴人!」

韓以凱就是等著這話,他道:「是的,我當時表示,其一:鳥白縣君私通郭淳化,出賣軍情令夏、時、夜三人內戰中多次大敗,全因為她妒恨三人地位威脅自己兵部侍郎的地位;其二:冒顓孫儒的名義在全國各地迫害反對顓孫儒的人民,有違言論自由,令他及東方三府聲名受損;其三:冒充顓孫儒之妻,以謀取官職,搧動暴民襲擊搶略他的家園,使他的作品大量流失,自己吞沒之,威迫知情人士如我本人不准吐實,否則傷害我家人。」徐漁茗誇張點頭:「對對對!你揭發那騙子的惡行,還敢留下……」韓以凱打斷徐漁茗的話:「假的!通通是假的!我說謊,事情根本子虛烏有。」

徐漁茗臉色一變,百里馨緊張的挨近鏡頭,希望聽得清楚,只有鮑正雄沒多大表示,無論韓以凱的話是真是假,都不是這次會議的主題,莫不關心。鳥白縣君不太捉摸到鮑正雄的想法,她希望重獲名譽,顓孫儒的失蹤、韓以凱的指控,有如骨牌效應將她推去重重深淵。眾人不知如何取捨之際,鮑正雄便是第一個相信韓以凱的官員,著夜星犁遣兵圍剿她,她狼狽不堪,被迫把夜星犁打成重傷。就算突破重圍又如何,海濱大陸無一寸之土能讓她容身,唯有翻閱顓孫儒筆記,找到鳥白群島航道,領餘軍佔領鳥白群島重整旗鼓。

徐漁茗不停追問,韓以凱則解說:「夏、時、夜三人收買我,誣陷顓孫夫人,事後確保我在新政府有一席之地。他們三人為的是什麼,大家也明白:權力。最終我為自己的惡行付上代價,也許顓孫儒知道真相才困住我作懲戒。大家可以看到,到最後依然抗爭不休,為國為民,真正在海濱大陸寸土必爭的人,只有顓孫夫人,即我們的鳥白縣君。恕草民直言,東方三府自內戰以後可有擴充過?夏之晨去了哪兒?時而晴又在哪兒了?傳聞你們更與企業領地簽署自由貿易協定,承認叛國賊地位,在我看來,你們不免太……那個……」百里馨道:「你的指控非常嚴重,其中包括夜參議,你可知道你的話會對他的政治前途多大影響,遑論他……」鮑正雄一聲輕咳,百里馨凛然止口。徐漁茗問:「為什麼你現在說真話了?」韓以凱七情上臉:「因為我終於知道誰真心為國家犧牲一切,我明明陷害她仍不惜千里迢迢來救我,如果我不說真相還縣君一個清白,我還是人來的?」

百里馨猶未信,道:「證據呢?證據在哪?」韓以凱笑道:「當年我也沒證據,你們也不過是聽說我片面之詞而已,為什麼當年你們信我,現在又不信了?我其中一個指控,冒充顓孫儒之妻,當時人顓孫儒也在,為什麼他明知身邊有人假冒自己的妻子,什麼話都不說?」徐漁茗追問:「那末她又搧動暴民燒砸搶顓孫儒的家?」韓以凱反問:「那麼憑顓孫儒的性子,不這樣,會來東方三府嗎?」徐漁茗、百里馨語塞。鳥白縣君嘆氣,韓大哥知我心。

鮑正雄終於打破沉默:「各位,國家處於危難之中,此爭議與本會議主題無關,無論如何,我們的相討對象是鳥白群島女主鳥白縣君,這一點無可置疑,請各位記住。此外韓君,儘管你曾是民間兵團『救國義勇軍』的首領,帶領萬計遊擊兵幫助我們,然而閣下仍非朝廷官員,不便參與會議,煩請迴避。」眾官員瞪著韓以凱,鳥白國相問韓以凱:「你是失蹤多年的救國義勇軍首領『虎頭蜂』?」韓以凱點頭:「草民家鄉父老皆為海港市人,為免海濱企業報復,只好以假名示人。」鯽魚湖新村村長韓以凱是一回事,救國義勇軍首領虎頭蜂就是另一回事,他是繼顓孫儒之外的傳奇人物,以神出鬼沒,身份成迷見稱,內戰以後他亦如顓孫儒一樣神秘失蹤,救國義勇軍同時解散,原來他被困鯽魚湖新村足足六年。眾官員不禁對他另眼相看,難怪韓以凱對抗企業軍入侵鯽魚湖新村一役,指揮若定,僅以數千村民熬到最後。

韓以凱絕對有資格在會議中有一席之位。

US Navy 031130-N-3653A-002 USS George Washington (CVN 73) Carrier Strike Group formation sails in the Atlantic Ocean

韓以凱的話徐漁茗、百里馨將信將疑,鮑正雄不甚了了,鳥白縣君盤算既然鮑正雄態度漠不關心,為何如此出力清剿她出舊政府。忽地她想通了,鮑正雄根本不在乎她的真正身份,她的實力才是鮑正雄顧忌的原因,他早看出鳥白縣君野心勃勃,欲成為繼顓孫海之後的女大君,韓以凱的指控不過是藉口而已,他必須在舊政府軍大崩潰之際逐出她,否則一旦鳥白縣君趁亂奪權,事情就無可轉圜。鮑正雄啊鮑正雄,哀家怪錯了韓大哥,原來我是輸在你手上,哀家心服口服,可是別旨意制止我,終有一日,海濱省是我囊中物,小儒是皇帝,我就是女皇!

鳥白縣君道:「哀家已任命韓村長為公國海軍司令,相信群臣無異議(她掃視眾人),由於是緊急任命,連韓村長亦未及告之,所以惹得鮑知府誤會,是哀家的過錯。哀家想韓村長……唔……韓司令,可以留下來嗎?」鮑正雄沒有什麼驚奇,淡淡道:「當然可以。」鳥白縣君意猶未盡,召韓以凱過來,在他耳邊輕輕耳語:「韓大哥,我的海軍交給你了,不要令我失望。」鳥白縣君手一揮,廳堂一面牆縮入地底,面對太平洋,眾多戰艦密陳海面,星羅棋布,戰機在上空盤旋,解落於超巨型戰艦上。韓以凱瞠目結舌,完全不相信眼前的情景:「鄭和級……」螢光幕中,鮑正雄的臉皮抖動,接下韓以凱的話:「航空母艦!」

不只一艘!

被顓孫儒重手摧毀的企業軍西太平洋艦隊從地獄再現人間!每艘艦上官兵皆列隊仃立甲板上,同時怒號:「有請主母、韓司令檢閱!」群島近海,軍人怒吼呼天蓋地,如波濤海嘯淹沒一切!鳥白縣君心滿意足,維持淡淡的笑容,道:「會議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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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城自由市,曾經是世界第三經濟體,作為前英國殖民地,當地充斥歐陸風格,華洋雜居,在大中華地區中散發截然不同的獨特風情。香城由一大半島與百多個島嶼構成,半島北端連接中國大陸,地理山多平地少,環境擠擁,高廈林立,汽車川流不息,噴出的廢氣足以濃蔭半個香城。香城,以矢志不移奉行資本主義著名,市民皆是經濟動物,步伐急速,二十四小時根本滿足不了工作狂的香城人。人人在通勤之際,肩摩轂擊,瞪著睡眼惺忪,血絲滿佈的雙眼,戳力為財閥作一枚螺絲釘。他們是有錢人的奴隸,極力向上爬,只為由被剝削者變為剝削者而已,很可悲,很可憐,直到某一天。

海濱內戰爆發,給了大中華地區諸政權的機會,趁海濱省自顧不暇之際,將壟斷海濱省的海濱企業經濟力量連根拔起,然後以救世主的姿態進行挽救,作經濟殖民。她們錯了,大錯得錯,她們錯在忘記海濱企業靠的就是以戰爭起家,正正是反殖民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造就海濱企業的掘起。海濱企業並不是單純的商業集團,她是軍火販子,操控世界的不法集團,以及掌控恆河沙數的血汗工廠,侵吞民有土地,養活貪官污吏,甚至擁有軍隊,重重利益形成緊扣難分的關係網。海濱企業根深柢固,富可敵國,大中華地區諸政權的經濟入侵猶如雞蛋砍石頭,終告失敗。但是,這不代表終結,因為大君,有仇必報。

香城自由市首當其衝,海濱企業第一波攻擊,推倒股市,金元貶值,財閥一夜之間接連倒閉,手握已成廢紙的股票之市民信心大崩潰,投資者紛紛轉移資金到外地。金融市場一片混亂,樓市接二急轉直下,借款人無法還清購買物業所用的款項,海濱企業旗下銀行紛紛沒收這些物業,形成大量負資產階級,市民不單失去家園,更欠下海濱企業巨債。基於香城自由市的非民主機制,無能的官員依然身在其位,欠債、失業等問題大爆發,政府無力處理,世界第三經濟體一下之沒落。市民承受不了惡耗,民心怨懟,抗議示威,官員無視,更於以鎮壓,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和平示威演變成持續性暴動,危及管治。

適時,第二波攻擊來了。

郭淳化整理武裝,數十名身穿同款戰爭服的魁梧男子佇足他的周圍,郭淳化抬頭一望,英式風格的市長官邸陷入一片火海,香城自由市市長、市長夫人、一對兒女、僕役、保衛隊成員已死在顓孫嵐領導的戰鷗大隊手上,屍身被火炎燃燒。醜陋之極的屠殺啊,郭淳化心想,大君要對威脅海濱企業的禍首接受制裁,所謂制裁,說的是明刀明槍那一種。看吧!海濱企業就是這樣與眾不同!顓孫嵐用槍指嚇幾名市民跪在隊員前,他們年級大約二十來歲,身上衣衫寫上反政府標語,神色荒張,以香城語叫嚷,顓孫嵐聽不懂,嘟嘟囔囔埋怨一口:「南蠻方言。」朝郭淳化道:「燕子,是時候了。」燕子,為他的代號,郭淳化以手勢表示暫停,道:「我不想他們不明不白。」顓孫嵐嘴角上揚,道:「他們是你的同鄉,自然有所謂情意結在,話要快說,我們沒多少時間剩。」郭淳化道:「是的,隊長。」

他用香城語向市民道:「我也是香城人,不用怕。」市民道:「你……你們是誰?」郭淳化道:「來幫你們的人。」市民們瞧瞧焚燒中的官邸,再看看郭淳化,問:「你到底想怎樣?」郭淳化道:「照你們的示威標語來看,皆欲趕市長下台,你們做到了,名垂不朽,了不起。」市民驚愕,郭淳化道:「你們殺了市長一家,為香城帶來革命。」郭淳化話說完,手一垂,隊員亂槍射死示威者,顓孫嵐下令:「放置合適位置,造就示威者與保衛隊同歸於盡的假象。」隊員應聲行動。市長之死,不表示他們的入侵行動完結,大君認為狙擊海濱經濟的香城決策層必須為此事負責,血債血償,以一儆百。

香城政府中樞政府總部現刻被示威者重重包圍,一眾官員被困在內,他們不能明目張膽闖入政府總部殺人,顓孫嵐為此事苦惱,思前想後,卻想不出什麼好法子既不惹人注意,又要盡殲香城官員,原本他的異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可是異術分屬機密,更加不能被別人知悉。郭淳化心中冷笑,這人作威作福倒熱心,身為主管自己解決不了問題,說不定最終比人解決的就是他。郭淳化腦袋已經想到上千百條計謀來應付,他待顓孫嵐怒火失控狂罵之時提出建議,顓孫嵐像是溺水之際抓到救命草的表情,偏嘴硬說破綻甚多,不過為尊重新隊員,一試無妨。郭淳化聽到他愛面子連尊嚴都不要之言,感嘆海濱人真是奇妙的生命矣。

郭淳化與眾隊員又掠來幾名示威者殺掉,依計劃除下戰鬥服,穿上示威者的反政府標語衣衫,郭淳化分配到的衣衫不稱身,肌肉幾乎擠爆縫線,肚臍露了出來,他忍唆不禁,一笑置之。顓孫嵐故意惡整郭淳化,他看不慣郭淳化的完美,嬉皮笑臉的背後到底藏著什麼東西,顓孫嵐看不透。事實上,郭淳化行事中規中矩,既不高調,盡力完成命令,實在挑不出毛病來。可是不知為何,顓孫嵐總覺他無時無刻處處壓上頭來,每一次步過他身邊,不其然有一股窒息感,傲慢無比的顓孫嵐受不了這種無形威迫,另外顓孫嵐拒不承認的,他嫉妒郭淳化,嫉妒到死。

眾人步行到不遠的政府總部,防暴警方手撓手圍成一個圈子圍繞政府總部,上十萬憤怒的民眾以警察作發洩目標,叫囂大罵,諸如膠瓶之類的物事自示威者丟向警察處。警方的回應非常直接,強勁水炮擊射,橫掃之處人群紛紛彈飛,撞得頭破血流,然而這只會加深示威者的憤怒,畢竟他們的人數比防暴警察多數十倍,前方受難,後方補上。郭淳化等人迅即沒入人群,只有郭淳化隨著示威者呼叫口號:「人肉錄音機周志明出來,接受人民審判!」依照資料,周志明是香城政務局長,僅次於市長,周志明在,其他局長也在內了,至於周志明為什麼有「人肉錄音機」的外號,那怕顓孫嵐等海濱人打破頭也想不出。

示威者搭建了司令台,民群逐一或唱歌,或上台發表意見,郭淳化擠上台,開口吶喊,訴說香城之沒落,言詞悲愴,感性動人,聞者潛然淚下,導致郭淳化過了發言時間,依然沒有人請他下台。忽地郭淳化話鋒一轉,指責香城政府勾結財閥,使富者越富,貧者越貧,罔顧貧苦大眾的利益,竟愚昧狙擊盟友海濱省,香城陷入危機而海濱省不來緩。郭淳化之言極盡煽動之能事,初時民眾專注聆聽,到末他們隨郭淳化聲調的抑揚頓挫而騷動不休。與此同時,顓孫嵐殺了落單警察,換了他的衣衫,當民眾與防暴警察爭執不休,顓孫嵐默默站在警方防線背後,找了記者鏡頭不易拍攝到的位置,向示威者連開數槍,跳入空間裂口消失。

有人開了頭,防暴警察失去控制,連連開槍,民眾慘號,急速退後,有人站立不穩,倒在地上,其他人踏了上去,失足摔倒,一切令人反應不及,人踏人的場景如骨牌般擴散開去,頓時哀鴻遍野。「政府屠殺人民!」郭淳化大叫:「人民才是香城主人,躲在政府總部的獨裁者,你們末日已至!」海鷗大隊行動,他們以精良武器向防暴警察反擊,防暴警察見情勢不對,轉身逃跑。郭淳化道:「為人民報仇!衝入去!處死獨裁者!還我香城民主自由!」示威者情緒被濃重殺意掩蓋,郭淳化一聲號令,示威橫額成了殺人武器,對防暴警察窮追猛打,意猶未盡,搶了他們的武器護盾,衝入總部大樓。

「砰嘭」一聲,身穿西裝的中年人被摔出大樓窗口倒地,示威者立即將他分屍,郭淳化打了哆嗦,別過臉去,他怕極那些血肉橫飛的場面。脫下警服的顓孫嵐步出,瞄到郭淳化的反應,立即以此作話柄:「膽小鬼,幹我們這一行,這種埸面多的是,受不了的,回家好了。」郭淳化不氣不惱,點頭和應,然後直視前方。顓孫嵐指向那摔出來的人:「他是誰?」郭淳化道:「香城教育局局長黎滿暉。」顓孫嵐拿出小型電腦,在幕上劃了一下:「死了一個,很好,冒險使用你的方案實在不行,幸好我略加微調,遵至成功。」部分隊員返回司令台,為郭淳化抱不平:「明明是你的計策,他偏偏將功勞冒在自己身上,豈有此理。」郭淳化淡淡道:「別這樣說,大家都有出力,何止我一人,我不過略盡棉力,功勞大家都有份。」隊員拍拍他的肩頭以示支持,郭淳化微笑。示威血腥落幕,香城領導層一舉全殲,顓孫嵐滿意之極,著令隊員撤退至海濱承宣布政使司駐香城自由市經貿中心(即大使館,因為海濱省的獨特政治,她與大中華地區諸政權只限非正式外交關係),然後安排歸國。郭淳化向顓孫嵐請示,希望回國之前探親,顓孫嵐心情好,同意了:「明日未時之前趕到香城國際機場,遲了不等人。」

稍後,郭淳化換了便裝,買了鮮花,運炁遛步,如箭矢般疾馳出暴亂地區,他每一下跳躍,躍升半天高,在地上留下大坑,飛簷走壁,一翻身,已在數十公里外的香城醫院。他拍掉身上的塵埃,旦見地上急診室人滿為患,剛才槍戰中的傷者陸續送醫,沒人在意郭淳化的來臨,正合他心意。郭淳化遛上樓,到達五樓區域的私人護理隔間,卻找不到想見的人,他隨意找護士詢問:「請問雍露兒女士被轉移哪裡?」護士問:「你是她貴親?」郭淳化道:「兒子。」護士檢閱電腦,道:「她轉移到六樓安寧病房。」安寧病房,是為末期癌症病人靜靜度過最後時光的地方,凡被轉移到那兒的病人,醫生必然斷定再無生機可言。郭淳化聽罷,近乎僵硬的靜默,他老早有心理準備,然而仍舊不能自己。護士被他的悲慟感染,道:「我們會好好照顧她。」

到了安寧病房,正中央躺臥一名因化療而頭髮稀疏,瘦削見骨,皺紋滿佈的年老女性,合上眼睛沉沉昏睡,機器定時泵上適量嗎啡入女人體內,防止她病發過於痛苦而猝逝。郭淳化一踏步,劍光一閃,快如閃電,他避之不及,子才劍已抵在頸項,郭淳化道:「師父,是我。」一人陰影中出來,手腕纏上包裹劍柄的布條,絲毫不抖。齊威寶的相貌與郭淳化極其相似,一樣年青,只是他的脖子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手指筋骨則被削殘。齊威寶收回劍刃,屈縮坐在女子旁邊,雙目潰散,有如垂死的老人。郭淳化插著鮮花,以平常的語氣向齊威寶道:「我上次買入的翠豐山莊單位,師父不肯搬入,是不是地點不方便?那麼心灣豪苑好不好,我當僱傭兵賺了不少,屋苑近西灣區,交通很方便……」罡風一掃,迅雷不及掩耳,花蒂被削去,郭淳化手中剩下光禿禿的莖葉。他面不改色,緩緩將之拋下垃圾桶:「媽不喜歡這種花吧,我再買過……」話一說完,花瓶併裂。

郭淳化打到底裝沒事發生,以活潑的語氣訴說海濱省的見聞:「我在那見認識了一名朋友,性格很像師父你,不過就暴躁得多,他教我說漢語,至少人們聽懂我說話……」郭淳化喋喋不休,齊威寶動也不動,眼也不眨,如非他呼吸的話,便如死人無疑。病房氣氛詭異,郭淳化拼命在兩個活死人前裝開心,任何時候表現愉快是他的拿手好戲。女人呻吟一聲,甦醒過來,瞪眼見郭淳化,微嗔,道:「還懂回來。」郭淳化道:「媽。」女人道:「去了叫海濱省的地方嗄,聽說那邊的人像活在古代中,我想去那兒旅行見識一下,旅行社標價多少呢?」郭淳化道:「我可以安排。」女人苦笑,瞧瞧身上的導管,道:「免了。」她掃視病房,似是找人:「我被你的說話吵醒,有別人麼,我看不見。」原先齊威寶屈坐的地方空蕩蕩一片,他無聲無息離開了。郭淳化道:「我唱歌自娛罷了,啦啦啦,啦啦啦,我最近發現自己有歌星的潛質……」

春去秋來,物是人非,一切彷彿白馬過隙,什麼都變了。郭淳化,當世無敵者,闡教大老,海濱企業內無人敢與之抗衡,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權力、長青、力量,達至人生最高峰,然而,他真的得到想要的東西嗎?「『我叫你郭淳化好,郭太魔好,還是齊小草好?郭淳化,你後父給予的名字;郭太魔,我安給你的表字,有點戲謔;齊小草,你親父,亦即師父原先給你的命名(他識字不多,我不怪他)。給名字予你的人皆賦予他之期望,而且有三人這麼多,那麼,到最後你卻令所有人失望透頂。』」郭淳化的步速超越凡人極限,凡他經過的地方,重物翻飛,瀝青溶化,背後留下長長的火線。顓孫儒家宅前的街燈散射柔和光芒,軍人們來回巡視,郭淳化一手一個,擲入鯽魚湖中。

「『你非常令我討厭,所作所為嘔心之極,為我帶來無了期的麻煩,還沾沾自喜。你這個人自以為是,一廂情願,自欺欺人,掩耳盜鈴,埋沒良知,傷害愛你你亦愛之人,你難道以為裝什麼事沒有發生過,那件事會消失嗎?正蠢才,白痴,低能,我又要花時間收拾你搞出來的殘局!我很閒氣的嗎?我很想繼續罵你這個厚顏無恥的死傢伙,可是有什麼意思呢,反正你不當一回事。很多人說你罪大惡極,我應該殺了你才是,我也是這樣想,不過你死了,世界不過少了一個人,地球照樣轉,太陽依舊升起,邪惡的混蛋多的是,我卻少了個朋友。』」

郭淳化掏出青色琉璃葫蘆,葫蘆顯出絲絲黑痕,就算遠古法寶都抵擋不住鑰匙的腐化,黑色氣息自他體內溢出,滲入黑痕,鑰匙的力量逐漸更強,葫蘆顫抖抖,龜裂更甚。「再不用的話,就控制不了鑰匙。」郭淳化自付,機槍揚聲,他背後接連被子彈射中,郭淳化騷騷背脊,彈殼粒粒遛下地上。「你!你是誰?」企業軍人扙著被瘋獸病強化的身體,絲毫不懼眼前堪稱死神的大魔頭。郭淳化聳肩,骨頭格格響,走近坦克車,然後一手扭捏重鋼炮管成「弓」字型,對著軍人似笑非笑。坦克車內的駕駛者嚇破了膽,連跳帶跑逃逸出艙,其餘人等二話不說,轉頭就奔。「現在的企業軍實在不怎樣樣,我當元帥時怯戰後退者必斬,前隊退後隊斬前隊,將領退全隊誅將領。沒我在軍紀鬆弛,個個變懦夫。」郭淳化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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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貪心,形而上者謂之道(存在世界的真理),形而下者謂之器(構成世界的物質),我充分掌握形而下,任意創造再構成,可是我更想了解形而上的世界,我欲掌握真理,將所有人拯救出邪惡黑暗之中!我曾經墜落過,不瞞你說,我自暴自棄,憎恨所有人,對人冷酷刻薄,你初認識的我就是這樣。真相是,我內心脆弱,曾被至信之人傷得體無完膚,活著無趣,求死不得(我不會死)。自此,我怕任何人,怕郭淳化、怕騙子、怕韓以凱、怕三隻東西,怕得要死,怕你們再次重創我,憤怒與憎恨只是用來掩飾我的驚惶與悲傷。某程度上你拯救了我,我這樣古怪脾性,逢人厭,你願意主動做我朋友,供我瘋狂發洩怒火(你也害慘我多次,大家扯了個直),勿論你是否真心,我很感激,做你朋友,我從沒有後悔。

人天生亦善亦惡,只是大多表現出來的是陰暗一面,沒有人天生是大慈大悲或大奸大惡,包括你在內,我漸漸明白這道理。你變成這樣子,墮落成偽善冷酷魔頭的轉捩點,你母親與師父死亡之時,我亦在場,我在場的原因是我宏大計劃的一部份。劍師求我,要我導你入正途,很困難,猶其我正陷於人性掙扎,自身難保,而你則為爭權勢犯下此滔天大罪,拯救你?近乎不可能。到最後,攻防戰之際,我已經認為你無可救藥,瀕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你自願做了一件推翻所有我對你觀點的事,我終於捉到那片光芒,我終於捉到了。

看信的你,瞧到這段落,大概明白我早已知道你未死,你受了極重傷,昏厥復痛醒,向我說了傻話,我不知如何應你的好呢。我趁你體弱,抹除了你攻防戰的記憶,為的是保護你免於被我強大的敵人藉我們的友誼來威脅我。所謂死敵,從來都不是你或者大君,你們不過是她任意揮舞的棋子。她是命運的操縱者,一切之始源,極可怕的對手,我所指的宏大計劃就是用來對抗她。接下來發生的事,包括徒弟們的背叛,政府軍的崩潰,天下大分裂,早就在我預算之內,我犧牲自己瞞住她好一陣子,但一陣子有多久,就要看你們有多配合我了。

郭淳化,你是宏大計劃最後施行者之一,幫助我做一件事,否則計劃必不可實行下去(別以為對你好聲好氣便借故諉過不負責任,我可不會這樣便宜你)。信中付帶一枚全息影像晶片,解讀器藏我家中(她這樣的古老人物不懂高科技),在那兒,我會告訴你真相,和你需要做什麼(怎樣實行你自己發揮邪惡小宇宙想想吧)。附帶一提,劍師的板劍麵好吃吧,我與他夾計想出來的一場戲,用以來騙她,你要好好感謝我。拿了我家鑰匙,別說我給你閉門羹。

還有,別和騙子鬥氣,請你將邪惡、歹毒、無恥和無窮無盡的精力專心一意在我宏大計劃上。』」

郭淳化撫摸青璃葫,吐著古老語言,音節分釐不差,葫口擴張,鑰匙竄了出來,他立即張手裹著,洩出先天罡炁圍攏。郭淳化無視鑰匙散發的毀滅性腐蝕、亂七八糟的《大都會狂想曲》,一心一意踏上守護平房的結界。鑰匙的黑色氣息幻化成閃光狀,鑽入結界後空間,郭淳化成功進入門前花園,瞥見大門口印上「GET OUT!!!」的門氈,不禁會心一笑。陣圖被封鎖太久,空氣窒悶,郭淳化握住抖動不停的鑰匙,插入匙洞,「咔嚓」一聲,大門開啟。郭淳化一下呻吟,跪倒地上,不停喘氣,一身大汗淋漓,仿似剛打完一場嚴峻的硬仗,而插在匙洞的鑰匙,不過就是普通不起眼的鑰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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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星犁一整夜沒睡,經歷豐定戰役,又被時而晴打掉牙齒,口腔隱隱作痛,依靠多年修為,總算挺住。他身為政治家,注重健康生活,向選民以身作則示範生活和道德的正確價值觀,儘管他仍處年少輕狂的階段,但比同齡的人們多了分世故。夜星犁觀乎自己的一生,如發一場美麗又殘酷的夢,自己由南方逃逸出來到海港市行乞伊始,陷入絕望的死湖之際,奇蹟成為顓孫儒的徒弟,作小小的遺體復修師助理。偷練異術,接觸隱藏凡世以外的神秘世界,棄職從軍,後又對政治發生興趣而棄軍從政,自眾人唾棄的地底泥一步一步攀上政治生涯高峰,他應該很滿足才是,可是,卻格外惆悵。夜星犁不能否認的一點,他的一生因顓孫儒而改變,異術又好,從軍也好,到後來的政治道路,顓孫儒都有意無意推了他一把。夜星犁內心深處,叛逆地希望將顓孫儒排除出人生外,假如他未曾成為顓孫儒之徒,所有一切是他努力爭取回來的,他也一定能夠得到現在的力量與地位。

夜星犁只是想證明自己不是依賴他人的庸人而已,不過用錯了方法,好像他非得要顓孫儒消失不可。大家忘記了當初他有份盛情邀請顓孫儒歸宿東方三府,是師父愛理不理,鳥白縣君施計才迫了他來(用了什麼方法大家也不知,顓孫儒氣得當眾怒摑她,其後也住口不提此事,直至韓以凱告發,鳥白縣君被驅逐出政府軍)。夜星犁自知過往行事了火位,顓孫儒真的消失了,他有如失去至親,後悔莫及。然而他又不是每一件事與顓孫儒唱反調,時而晴為什麼以此質疑自己,何況時而晴豈有資格這樣說麼?他可有將師父施酷刑然後遊街示眾?惡人先告狀!

夜星犁與游思及涂氏雙姝乘海濱企業高層專用的高速昇降機竄上三百層,自灣岸府知府涂牧道險遭遇刺,乾脆把灣岸府衙遷到海濱塔辦公,毫不避嫌。夜星犁未曾與涂牧道正式相見,僅在年初一晚宴上驚鴻一瞥,沒有談話,不過兩人互相知之甚詳,在政治層面短兵相接絕對不少。《灣岸府特權法案》,涂牧道欲擴大職權足到以干預海濱大陸東方與南方的政治、軍事與財經政策,由海濱企業操縱的執政黨參議佔宣政院大部份,有足夠票數通過。夜星犁為首的在野黨自主黨,誓死反對,非常狀態則用非常方法,到夜星犁發言時,他利用議事規則沒有規限發言時間的漏洞,進行拉布戰略。

那是宣政院有史以來最長的發言,簡直是參議們的惡夢,連續十日十夜,夜星犁不眠不休發表冗長的演說。夜星犁早有準備,公服衣袖藏了食水乾糧,穿了成人止尿片插了尿袋,硬撐不離講台。初時他仍算言之有物,不到一二天,該說的話都說盡了,他便揪起案首的憲法全本逐字逐句閱讀,趁機批評海濱企業制定新憲法之不堪。執政黨的參議被夜星犁搞得精神崩潰,只要夜星犁一日不離開講台,法案一日不能表決。涂牧道傳令執政黨的參議不論用什麼方法都要將他攆下講台,於是他們赳眾拉扯夜星犁,然而近不了夜星犁幾丈,夜星犁發出超越人類聽覺的超高音頻,結果他們耳水失衡,天旋地轉,反胃嘔吐,寸步難行。有的參議忍不住逃離宣政院,自主黨參議把守大門,他們一走,就絕對不能回來,否則朝笏作棍棒侍候。最終,會議因為少於法定人數而流會,《灣岸府特權法案》成功被夜星犁拖垮。夜星犁揚言任何倒行逆施,違反民主的法案必定再以此招對付,說完之後,虛脫昏厥,據說身在灣岸府視察整個過程的涂牧道,處心積慮構思的法案功虧一簣,怒氣攻心,爆血管入了醫院。

兩人之間恩怨糾結難解,夜星犁當上布政使,似乎在涂牧道眼中亦不是一件美事,他不敢猜測涂牧道藉家宴(游思是涂牧道的前媳婦,夜星犁則為游思徒孫,儘管理由牽強,關係倒是有的)與他見面的目的。政壇流傳涂牧道為人剛愎自用,目空一切,妄自尊大,狡猾聰明,非常難以相處,但夜星犁什麼人未見過,最臭脾氣(除了顓孫儒還有誰)一樣如是處理。假如涂牧道欲借機侮辱自己一頓,那就由得他,夜星犁深信勝利屬於熱愛自由平等的人們;以謊言愚弄人民,施行不得民心的暴政者,最終必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涂氏雙姝仍有餘悸,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雙腳還在抖,夜星犁出言安慰。其時夏之晨侵佔持匙者的身體,揭露郭淳化在鯽魚湖新村得到顓孫儒遺書,恰巧涂氏雙姝踏入解剖室催促眾人去家宴,親眼看著郭淳化出手掏爛持匙者的腦袋,一時腦漿四濺,場景恐怖絕倫。「老闆,這就是郭淳化的真面目,冷酷嗜血的魔頭,這種人不要太親近,其他事情交付給我與他交涉。」夜星犁語重心長,游思臉色繃緊,內心怕到極點。郭淳化殺死持匙者之後,夜星犁立即質問郭淳化信的內容,郭淳化辯稱內容不過是私人事,夜星犁那管這麼多,說不定信中顓孫儒留下自己去向之線索,他拚死都要看一遍。夜星犁警告郭淳化,如他不公開信件內容,什麼合作都是屁話,永遠視他為敵,郭淳化說要考慮,眨眼間已不見了。

昇降機門打開,小走廊鋪設黑石板,鑲以金線,盡頭玻璃門兩旁放了老大的印章形石墩(文官標誌),其上裝置仿古五彩琉璃瓦屋簷,打了四個門當(代表主人家四品或以上),掛上涂牧道題字的「灣岸府衙」金字牌匾。府衙雜役早待著,用晶片咭打開玻璃門,眾人跨過高得出奇的門檻,迎面而上的是雕塑灣岸府府徽(明式單帆帆船停泊被山脈包圍的弧形海灣)浮雕的石屏風。屏風後是接待處,豎立雕上歷任灣岸府知府名諱的石碑,只見近二三百年,灣岸府知府皆姓涂,無一例外。「夜大人、游總監、兩位涂小姐,這邊請。」雜役帶路,府衙裝飾華麗,蘇繡地毯碧藍如海,寶船千帆競發,百舸爭流,一針一線皆為人手所繡,惟肖惟妙,詡詡如生,切合灣岸府的海事文化。壁上不是字畫,就是涂牧道與其他官商名人等合照,夜星犁默存在心,與海濱企業狼狽為奸者,秋後算帳之際一個也逃不掉。

府衙當眼處展示取自宋朝女文人李清照詞《漁家傲》之書法:「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老實說,詞佳,書法卻不甚了了,對比其他名家字畫更顯突兀,偏偏涂牧道珍而重之,用玻璃罩蓋住。夜星犁留意幾分,書法題字上寫:「燃燈醉書,贈灣岸理珥山人鑑。理珥山人筆精墨妙,燃燈東施效顰,貽笑大方矣。」夜星犁一愣,「理珥山人」是涂牧道的號,他儘管為官霸道,卻是書法名家,斷不會收納如此劣拙書法之理。他感覺「燃燈」耳熟,腦海一閃,幾乎宣之於口,堅生生忍住,心想:「顓孫燃燈!師父之父!」夜星犁向游思耳語:「老闆,妳可認識師父的父親?」游思聳肩:「顓孫儒有父親麼?我以為他是石頭爆出來呢。」顓孫儒對自己的家人諱莫如深,鮮少聯繫,夜星犁與時而晴人同此心,跟家人長年積怨,自己不管,何以理別人?所以對顓孫儒的家人背景並不深究。偏是夏之晨硬要尋根究底,頂多查出他父親叫顓孫燃燈,以及有偶爾書信來往的「姑母」(夏之晨拆信來看,全部是不認識的外地語言),時、夜不喜侵犯別人私隱的行徑,及時退出,不與夏之晨搞和。

一路上,保安極其森嚴,彪形大漢來回巡視,夜星犁隨眼瞄了周圍,機關藏得很隱密,可是逃不過他的眼睛,涂牧道顯然認為海濱企業的保全力量仍遠遠不及他的期待,大概那次行刺嚇怕了他,或許更怕有朝一日,顓孫儒再次殺上海濱塔。眾人走到盡處,又登上灣岸府衙的專用昇降機,換了另一批高級侍從帶路,穿越幾座廳堂,夜星犁開始不耐煩,自忖:「我身為正三品迎風、潮音、雲漢三府宣政院參議,權力之大,在同仁中前所未有,偏是低一級的正四品灣岸府知府排場遠遠超越我,甚至連布政使也過猶不及。涂牧道為當代家主,足見涂氏家勢其盛,這不是國家的好現象。」侍從通傳,居室門開,門內佇立一人,一見夜星犁即伏地長跪,抱頭痛哭:「夜大人,卑職找您好苦,旦見大人安好,卑職夕死可矣!」夜星犁扶起他,認出他來,那人是他數名助理之一。夜星犁來海港市一倘,他的助理、智囊團皆有隨行,以備不時之需。夜星犁其中一位助理被持匙者所殺,他未及時挽救,心中難過,擔心其他人安全,遂見他的隨行人員藏身灣岸府衙,夜星犁既喜亦奇。

「夜大人失蹤後,革命已起,涂偉藉詞扣押我們,說我們協助叛黨,草草審判後秋後處斬。涂知府火速向知府司獄(掌管獄囚的職官)要人,司獄莫不敢抗,我們便遷至此地安頓。涂知府有示,夜大人已臨海濱塔,得時總兵、郭元帥助陣,涂偉不敢犯上,我們待至大人前來。」助理述說經過,夜星犁逐一接見隨行人員,緊握他們的手:「是我來遲,未盡力施以援手,追流有愧大家,再無顏面見你們,請受我一拜!」夜星犁一跪,眾人赫然,紛紛跪地,最後,眾人痛哭,攬作一團。稍後,眾人重新整理裝束,游思及涂氏雙姝看到此場面,有點不好意思,夜星犁揮揮手,道:「涂知府久待,再遲疑則失禮於人了。」游思暗地裡向夜星犁道:「你倒懂收買人心。」聽到這話,夜星犁真的生氣,如果不是游思的話,老早破口大罵:「他們跟我出生入世,甘願奉上性命,只為助我完成大業,我無以為報。老闆,為官者有郭淳化等面善心惡、處處心機之輩,我不欲成為其中之一,待人以誠、為民請命才是我輩之道。」

「爺爺嫲嫲!」涂氏雙姝一枝箭般竄向起居室的二人撒嬌,涂牧道與夫人慈祥微笑,涂牧道身穿常服,微胖長髯,常年服食大補之物,臉色紅潤而不顯老態。夜星犁抬頭與他眼神接觸,兩名政敵在目光中閃出火花,夜星犁低頭供手:「謝涂知府解困之恩。」涂牧道收起目光,不說話,擺擺手,轉身去了飯廳。夜星犁心想,涂牧道非但不落井下石,反出手相助,送他大禮,必有所求,如果跟他搞好關係,得涂氏家族助力,猶如得半邊天下。飯廳設兩席,涂氏夫婦、游思、雙姝、夜星犁一圍桌、夜星犁隨行人員另一圍桌。涂牧道淡淡問:「為什麼時總兵不來?」夜星犁道:「他另有家人作陪。」事實是,時而晴仍在解剖室昏睡不醒,夜星犁故意不讓他前來,依他不受控制且不識大體的個性,來此誓必尋釁滋事,假如鬧僵了,和涂牧道豈有轉圜餘地。直到晚宴完畢,兩人再沒有對答,席上涂牧道與家人閒話家常,夜星犁答不了嘴,疑心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游思識趣,吃完飯即拜別涂氏夫婦,領眾人返地底,那兒是她掌管的領域,企業三大勢力不敢造肆,夜星犁安心讓她看顧團隊,涂夫人則上樓睡覺去,涂牧道召了白酒,倒一杯給自己,另一杯給夜星犁。夜星犁一口乾掉,道:「好酒,旅山茅台?」涂牧道搖頭:「不是旅山府出產的純正茅台,不過是本市奸商收納平價劣酒,加入化學劑蒸煮多一次,弄得味道像茅台而已。假茅台太像真品,竟然連夜參議都騙倒,難怪時沐老頭高價收購秘方了。然而,假酒造得如何的真,假酒終歸都是假酒,假即垃圾。」涂牧道將酒瓶連酒杯掃在地上,應聲爆裂,傭人立時上前執拾抹拭,手勢快速,似久經訓練一般。夜星犁表現平靜,內心怒不可遏,又怪自己太大意,假如這瓶不是假酒,而是毒酒,那真無力回天。

一上來給我喝假酒,讓我出洋相,你消遣本布政使來著?

「這世代,真真假假很難分辨,名實不副者比比皆是,官場更甚。有人枉稱父母官者,貪贓枉法,以權謀私,魚肉百姓為樂,儘管窩身華廈,腰纏萬貫,美酒佳餚,高床暖枕,仍掩蓋不了腐朽敗壞之息,千里皆聞,人人唾罵。涂知府所言甚是,假終歸假,而禍國殃民者,永遠都是繆丑之輩,人間中之渣滓。前史可鑑,漢末董卓,臍眼插芯,燒膏燃屍;南宋秦檜,東窗事發,遺臭萬年;我明嚴嵩,家破子亡,乞討終老。奸人奸黨永逃不出歷史定律、正義審判,就算護衛繁密,高牆堅實,依附叛逆,自以為可以千秋萬載,實則巨廈將傾,人民之鐵鎚如狂浪洶濤,叛逆等朽木固不能支,最後必敉平於無形。此等人渣浮生於世,唯有給人可憐可恥,可笑可歎而已。」夜星犁借題發揮,引經據典,句句有骨,由頭到腳毒辣地侮蔑涂牧道。顓孫儒幾乎什麼都不願教,唯有毒舌夜星犁盡得真傳。

Faience measuring cup set REM

涂牧道面露慍色,卻一閃即過,夜星犁捕捉到那一刻,無比痛快,反正他沒有指名道姓,涂牧道身為政壇老手,也不會蠢到對號入座,自取其辱。涂牧道再喚傭人換新酒,這次是一瓶紅酒,以整座純淨透明六角錐體水晶柱挑空盛之,傾注於和田白玉製酒杯中。燈光調暗,窗帘倘開,兩人沐浴星光之下,夜星犁捏起空杯在星光端詳,酒杯白如羊脂,而杯身極薄,猶處星光之中形若透明,隱然發亮。「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夜星犁背頌唐朝王翰詩《涼州詞》,涂牧道拍手:「夜參議好眼光。」水晶瓶、夜光杯,樣樣價值連城,夜星犁量他不會拿劣酒來消遣自己(也不會隨意打碎酒瓶酒杯),唯小心駛得萬年船,將尾指指甲所藏的解毒粉彈向夜光杯。涂牧道緩緩轉著水晶柱,道:「冰陵葡萄,長於苦寒之地,產量極少。葡萄其狀如珍珠,汁少渣多,儘管其味甘鮮甜美,卻因汁少不宜榨取作酒。此瓶冰陵葡萄酒,幾乎耗盡兩年冰陵葡萄收成而取之精華,當世只有本府有此人力物力煉造,只此一瓶,可謂珍中之珍。」夜星犁喝酒,不過沒什麼考究,啤酒、白酒、紅酒貫下肚都是一樣,他聽過就算。兩人提杯相碰,夜星犁道:「先飲為敬。」一口喝盡,涂牧道亦喝掉。夜星犁心中納悶,涂牧道先貶而後棒他,所為何事?

「政治也者,複雜繁瑣,非民眾能理解。夜參議熱衷接觸百姓,故之然深諳民情,但亦被民眾錯誤觀念而誤導。」涂牧道接過原先話題:「國家正歷三寶太監開疆以來最鼎盛時期,民富物豐,疆域之廣,遠至紐西蘭,與澳大利亞隔海相望。雖有貪官污吏,不過是樹大枯枝,微枝末節而已。貪官雖貪,但不無幹實事者,總好過一無事處的所謂清官,庸碌無能。東方三府之官僚當初為何亡命於那地,正是他們太執著小過小錯,驅逐有能之士,遂人才凋零,雖有夜參議強自支撐,但挺不多久矣。反觀海濱企業,不理人們過往如何,有能者皆重用,同心協力,造就現今黃金時代,你我有目共睹。所以民眾對個別官員有怨言,本府明白,然而民眾之言大多誇張失實,欠缺理性思考,夜參議盡信民言,有違政治之本質。」

夜星犁反駁:「涂知府此言差矣,政治乃眾人之事,目的是追求至善、公平公正,而非給予小圈子特殊權益,分化人民,造就社會不和諧。人民是社會的明鏡,能明確反映社會的需求,我們存在的目的,就是依循人民的期待給予他們最大的福祉,改善任何不公正的地方,這才謂政治之本質。貪官污吏貽害民生,除之!官商勾結壟斷經濟,破之!邪惡政策分化人民,廢之!蔑視憲法擅自更替,殺之!」涂牧道嗤之以鼻:「夜參議年紀尚輕,不明事理,此番發言純屬空談,紙上談兵,為官者心中有抱負是好事,然而將政治理想化,只會淪為空中樓閣,虛幻而不切實際。政治是世上最無比髒亂之事物,卻令人無比興奮,爭相兢逐,猶如女人之屄,越髒就越有人去舔!政治是以實力說法,夜參議,你有實力嗎?你可以叫我不去舔屄?叫鮑正雄不去舔屄?你說的話沒有一件能夠在你手上完成,就算你得顓孫妖人授術又如何?就算你做到布政使又如何?足以抗衡對立者嗎?」

夜星犁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自牙縫拚出說話:「你不可侮辱家師!」涂牧道哈哈大笑:「妖人,妖人,妖人!我愛怎樣說就怎麼說,你管得著?有人更比我罵得毒呢,例如你吧。」夜星犁的聲音漸發宏亮:「我怎麼了!?」涂牧道微笑搖頭:「年輕人,嘿嘿,說幾句話就激動得又跳又叫,以為大聲就好像有道理般。當顓孫妖人第一天入東方三府起,你就處處與他對著幹,封官給他他不要,反而事事批評,你就覺得很沒有面子,高調反駁,急急劃清界線。天下豈有這樣的弟子?簡直欺師滅祖,這不叫毒,什麼叫毒?」夜星犁情急辯護:「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國為民而做的,無一及私,師父與我偶有齟齬,但身為官員,應公私分明,做份內事,我問心無愧!」涂牧道笑道:「這種屁話放在心裡騙自己還可以,拿出來就丟人現眼了。核襲鄭和市,是誰衛護鄭和市周全,你又在做什麼?他指責舊政府清除異已,是你親自率人扣押他禁止發表不利言論,我以為我們海濱企業才是奸人奸黨呢,原來你已經急不及待收拾他。到末海港市攻防戰,你作出了任我都想像不到的好事,你們告了密,出賣了自己的師父,那管他對你們的恩深義重。你知不知道大君收到告密信怎麼說,他說顓孫儒很可憐,養你們來折磨自己,他實是敗在你們手上。問心無愧?如果你說這話時口不對心,你就是虛偽,反之真心相信的話,你就是無恥。」

一番唇槍舌劍,夜星犁被涂牧道進擊得沒招架之力,他沒想到自己會在口舌上處於下風,一時心理承受不住,惱羞成怒,拱一拱手:「感謝涂知府盛情接待,你我話不投機,無謂久留,告辭!」拂袖而去。涂牧道拍案怒吼:「本府未說完話,不准你離開!」立時鋼閘垂下蓋住大門,夜星犁轉身盯著涂牧道,冷冷道:「趁我還可維持情緒,打開鋼閘,否則我動手爆開它,大家難看而已。」涂牧道不屑地道:「你這種人,被推舉為布政使,不過是該死的好運,論資歷,不及自主黨資深參議;論手段,遠遠不及諸如本府等政壇高手;最終也是靠關係,大概自主黨團有愧顓孫儒,推舉你作補償。」夜星犁道:「你到底想怎樣?」涂牧道撚鬚,道:「一直以來忍受你的口沒遮攔,終於等到你說像樣的話。」接道:「我是來捧你的,本府支持你出任海濱承宣布政使。」

夜星犁聞之,不顧儀態,抖著大笑:「你?大費周章只為說這話?可笑!叛國賊轉性,支持我來,我可不中計!自有自主黨團,東方三府支持我,你要表態,排隊啦!」涂牧道瞇起眼眼,打斷夜星犁的話:「天真!本府不明白你怎樣在政壇中生存到現在。自主黨團與東方三府支持的只有鮑正雄一人,沒你的分兒!你的角色不過是當東方三知府的傀儡,你以為自己是誰?無後台、無資歷、無深謀,唯一挺你的人顓孫儒都不在了,你什麼都不是!政治是講求實力,而非一廂情願空談抱負。試想想,你的政令一旦違反東方三府的利益,自主黨團可會支持你?說絕一點,假如鮑正雄要求事事先過問,否則自主黨團絕不支持你,你又顏面何存?做布政使有什麼味兒?你有腦袋的話,想想本府說話有沒有道理,還是想坑你。」

夜星犁好像被塞住口鼻,作聲不得,良久,他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沒有什麼事情我做不到。當布政使為公不為私,假如政令侵犯某特權階層利益,我也會挺下去,絕不認輸!」涂牧道白眼一翻:「豎子懵董糊涂,說了仍是白說,不足與謀也!要將你攆下台很容易,莫夕,或稱你作莫茲爾都.聶勝維什.敦庸夕,南島人。你偽造戶籍冒充漢人,欺騙選民,蔑視同族,事件曝光了怎算,結果你不名譽的辭職,甚至於連宣政院參議都保不住,一無所有。」夜星犁渾身冰冷,僵住不動,涂牧道觸及他身世秘密,他不堪回首的過去。「你奇怪本府為什麼知道,別忘記我是灣岸府知府,統率一府之政,驗對戶籍不怎樣困難,只是奇在這麼多年沒人發現,想必有些幸運成份。依你的口音和生活習慣,應該屬於漢化南島人,所以能夠完美模仿漢人習性。這好,本府最怕純南島人,一妻多夫,近親通婚,父女母子兄妹亂倫,聖人亦難以教化,還搞獨立,真豈有此理!」涂牧道道。

「假酒可以騙倒很多人,知道真相者不說,還讚它好酒呢。不過鮑正雄這人非比尋常,好酒假酒一試便知,假如他想搜集黑材料扳倒你,你猜他第一個找誰?」涂牧道淡淡道。夜星犁道:「你身為海濱企業的人,支持革命政府選出的布政使,而且我地位如風中殘燭,岌岌可危,為的是什麼?」涂牧道笑道:「第二條好問題,假如你次次切中要點,本府可不必浪費口水長篇大論。本府不似你夜參議急行仁政,理所當然為自己,本府身為海濱企業創辦人長子,為企業立下汗馬功勞,大君妒材,將行政總材之位傳給庸碌無能的涂偉,如此奇恥大辱,本府嚥不下!沒我涂氏,豈有今天顓孫氏之興?大君忘恩負義,本府也不必跟他客氣,決定豪賭一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夜星犁道:「就算你勝了,你知道我不甘心成為任何一方的傀儡,我的身世曝光,依樣要下台,更加背上與叛國賊合作的惡名,這樣又死,那樣死得更悽慘,我為何接受你的支持?」涂牧道笑道:「天下四十四府,大半掌權者皆是我涂氏子孫,聽家主即是本府的號令。迎風府知府鮑正雄,說穿了是先父東翰公外甥,本府之表哥,一樣是涂家人,他欲扳倒你,我護你,他尚不敢得罪天下涂氏子孫,奈何不到我們。說到叛國賊,本府歸奉正統,討伐海濱企業,還叛什麼國?你靠本府上台,完全光明正大,革命政府終歸臨時,解散之後,涂氏子孫支持你續任,比起東方三府零零丁丁,有過之無不及。本府保證,不干預政府施政,你只管你的,隨你怎樣。」

夜星犁沈吟道:「這樣說,涂知府的權勢比以前差?海濱企業放任灣岸府如獨立王國,在我治下,再沒有這樣的一回事。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涂知府助我必定有條件,但若重提《灣岸府特權法案》,那也休想。」涂牧道道:「為官者,切密將說話說得太滿,讓自己保留轉圜空間,這是本府給後輩的教訓。本府助你條件,第一:不准解散海濱企業,任你分拆又好,收歸國有又好,就是不准解散,而且本府必定任行政總材;第二:涂家有功於國,結束顓孫氏亂政,家主涂牧道理應封王,世襲罔替,以灣岸府作王畿……」夜星犁打斷涂牧道的話:「這豈更超《灣岸府特權法案》,而且唯有朱明子孫封王,不可!」涂牧道道:「不是說過嗎,說話切密太滿,這麼快忘了?大明何曾統治我們,近二三百年皆是我涂氏子孫當政,只差未稱帝,如非當年涂巍滿被顓孫海所惑,施行民主,那末你要叫我一聲皇上了。」接道:「第三:你必須成為涂家人,涂氏家族才安心助你。」夜星犁道:「要我娶涂家女子?」涂牧道道:「佐佐佑佑已到適婚期,女大當嫁,隨你挑一個,反正兩人同時出世,唯有先嫁為長,但你必須入贅涂家,改姓涂,喚涂星犁,這樣就無分你我,妙妙妙!」夜星犁震驚,道:「你瘋了!」涂牧道道:「妙也!本府年屆六旬,稱王後頂多不到廿載命,獨子涂崖早逝,薨後王位就是傳絡你,到時候你怎處理王畿本府管不到。顓孫氏一倒,便有強大後台挺你,本府盡傾權術予你,你的政治理想必可實現,誰敢動本府孫女婿!所以本府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運,對本府好,對你有利無損,傻瓜都知道怎麼選。」

夜星犁方寸大亂,人生重大關頭突現眼前,一條荊棘滿途,另一條康莊大道,然而大道縱使坦平,是否暗藏陷阱?涂氏雙姝為涂牧道孫,亦為游思之女,游思會否容許自己的女兒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搞得不好,游思跟他一定沒完沒了。涂牧道可不待他,桌面放置一份具法律效力的聲明,上有涂牧道所言的三大條件。涂牧道道:「答應就簽下,原名假名一起簽,怕你作怪。」夜星犁道:「給我時間考慮。」涂牧道道:「一晚,明天朝早你一定要離開,本府不想孫女婿待此太久,但你走後本府仍得不到答覆的話,我們便慶祝海濱省出了首任南島民族布政使。」夜星犁臉色蒼白,涂牧道拍拍他的肩頭:「冰陵葡萄酒和夜光杯就作老丈人的賀禮,好好保存。」

涂牧道留下夜星犁一人獨自沈思,這一刻,夜星犁希望顓孫儒給予他意見,該如何做?如何行?但顓孫儒在的話,他會答:「這就是你的責任,必須面對,除非你放棄做布政使。一切的決定,唯心而行,你認為最好最完滿的,符合人民的期盼的,大步走,勿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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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繽紛的燈光,強勁節拍的音樂,鼓動舞者的神經。迷彩般的空間百多名狂歡者載歌載舞,激光排列成赤裸女性的模樣,翹首跳舞,弄體騷肢。時而晴越跳越興奮,一邊舞,一邊哮叫,隨手捉了個女郎共舞,兩人攬得緊緊的,女郎微硬的乳頭摩擦他的胸膛,時而晴慾火暴漲,舌頭伸入她的嘴內,上下其手。未幾,兩人已經倒在舞池中纏綿,滾來滾去,他的頭撞到勁舞之舞者,痛得破口大罵。跟時而晴一黨的富家公子千金,嘻嘻哈哈,將樂極忘形,露出半邊屁股的他拉下台。眾人回到座位,穿著火辣比堅尼泳衣女侍,送上一杯又一杯雞尾酒,時而晴的目光放在女侍上,朝結實的翹臀大力一拍,女侍失衡,仆倒在地,一面慍怒,時而晴將千元大鈔塞在女侍雙乳中間,她登時眉開眼笑,躬身退下。

「敬晴哥!」眾人酒杯相碰。時而晴是眾人領袖,一直以來跟志同道合的富豪高官子女聯群結黨,個個未成年,頂多十五六七歲,論胡作非為之事,可真磬竹難書。有時候心血來潮,偷駕了父母的名貴跑車,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非法賽車,撞壞不了車子;有時候興之所至,隨意在街頭毆打無辜路人,取笑嬉鬧,他們叫這些做「開心掌摑」。事情鬧大了,自有富豪高官父母作保,狀師與銀彈源源不絕,警察收了錢,還敢說什麼呢?近半年,時而晴突然失去了聯絡,不知去了哪兒胡鬧,近日才現身,聯絡狐朋狗黨一同闖夜場狂歡一場。「晴哥,是不是你被老子禁足?幹嗎不找我們,想死你了!」「小張那幫賤人見你不在,欺負我們,晴哥,我們要有仇報仇!」「常常跟你混的娜娜呢?你們兩人像連體嬰一樣痴纏,愛得要生要死,豈知一上來如狼似虎把妹,你當初聲言只愛她呢!」

時而晴皺眉頭,似乎用力想了一想,疑惑道:「誰是娜娜?」眾人頓了一頓,若有所意的無聲發笑。時而晴伸懶腰,道:「他媽的,老子取消了附屬卡,我幾乎一貧如洗,怎逛街?怎見人?」眾人道:「不是啊,你出手倒闊綽。」時而晴嘆氣:「都是姊姊給的。哼!我不回家的了,老子一日不給我零用,我就當他歸天!」眾人哈哈大笑。其中一名友人安慰他,提了一大包粉末出來,道:「新鮮運到的K仔(氯胺酮,毒品),專程孝敬晴哥你。」眾人起哄,哇哇大叫,時而晴一手搶過,端詳:「看起來很可口……」一名女生插口道:「不要信他,晴哥,上一次他給我們索福粉(白英泥粉末,引申為假冒K仔的粉末),搞得渾身不自在。」友人辯道:「我也是受害者啊,拆家拿假貨騙人,最後我還是找人斬斷他雙手為大家出氣,何況妳索福粉也來勁吧,怪我作啥?」女生臉紅,恨恨然踢他一腳。友人道:「晴哥,這是純度極高的貴價貨,絕非普通貨可比,我嘗過了,絕對沒有混和福粉,安心享用。」

時而晴捏住粉包呆望半响,一時不答話,友人們叫喊,他才回過神來,心想:「怎麼辦?答應過他不准再碰。」又想:「肏他的!反正他不知,怕他不成!」他伸臂扭緊友人的頭,友人嬉笑掙扎,他重重吻友人額頭,道:「你真正點!愛死你了!」眾人把飲管剪斷一半,倒些粉末在手背上,然後利用飲管將之索入鼻孔。一陣強勁快感直貫腦門,時而晴一時忘卻種種煩惱,古靈精怪異於常理的事幹。他根本不想面對現實,有家歸不得的困境,以及做低三下四死人工作的難堪,還有,誰是娜娜?他對這名字有強烈感覺,可是卻了無印象,至於是什麼感覺,他也說不上來。受到毒品影響,幾人失控狂笑,時而晴感覺有人撫摸他的下胯,他哆嗦輕呻,迷糊間見到女生們為男生口交,淫水流一地。一女生坐在他男友的腿上,雙腳張開,毫不羞恥展露交合的性器官。男生朝時而晴道:「我要你肏我女友。」那一幫人個個連襟,但他的提意倒也驚人,時而晴問:「認真?」兩人點頭。時而晴問:「當眾?」兩人噗哧大笑。

這裡不是包廂,眾目睽睽,假如其他人的腦袋不是被毒品攪拌得一塌糊塗,才不敢如此豪放。時而晴不同,他完全不在乎,性情狂野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一人,可是他怕的對象對他的私生活並不干涉。時而晴挨了上去,女生揍嘴過來,口舌交纏,他急急脫下褲子,捌開她的陰唇,入了鋼珠的陰莖掏了入去。女生尖叫反眼,時而晴與男生的性器官共同抽插同一地方,女生叫痛,道:「你們好變態!」時而晴喘息大笑:「便器會說話的嗎?」男生聞之發笑,與時而晴共擊掌。

忽然,夜場劇烈搖晃,燈光器材墜地,現場一片驚惶,群眾爭相避開。時而晴等人沒有什麼特別反應,毒品令他們對周遭環境失去警覺性,片刻,天花整塊塌陷下來,上高墜下背著西裝畢挺之中年人的男子。男子極高極壯,身穿迷彩軍服,離奇的是他所持巨型得超乎想像的大劍,直如男子一樣高。灰塵撲飛,那人的神俊的臉容掩沒其中,另一人自天花裂口躍下,來者嘴大鼻突,奇醜無比,轟隆聲響,是他的武器發出,男子舉劍揮向來者,其力竟掀起勁風,時而晴被強烈氣壓壓得透不過氣,來者定必絕無幸理!墜下者在半空迅間,晃出重型電鋸抵住巨劍,鋸齒鏈環爆出火花,重力將男子迫退一步,男子沉下氣,急轉巨劍,黏纏電鋸,攻擊者見攻勢被封殺,借力彈開,輕飄飄踏在碎石上。

時而晴看到這場面,狂性再現,竟拍起掌來,喝采:「好啊!好啊!」男子與攻擊者齊齊瞪向他,其他人就算索了粉都知是怎麼樣的情況,躲也來不及,他卻是偏向虎山行,高手過招,他怎可以錯過。男子沒有動怒,反而像賣武者向眾人一躬,灑了個漂亮劍花娛人,滑稽背後,暗藏殺著,男子嘻皮笑臉,貌似蹤前,手一拍,劍刃突往後刺,攻擊者反應不及,劍刃貫胸而出,血濺當場。男子背著的中年人終於鬆了一口氣,遛在地上,道:「郭中尉,要不是你身負奇功異術,我老早被殺了,想不到海鷗大隊如此不堪一擊,顓孫二公子竟也不敵,你般天縱奇才,神行無敵,企業絕不可交之失臂,我會向大軍提拔你。」郭中尉的口音濃得很,不似本地人:「這是我的份內事。」中年人瞧到時而晴,嚇了一跳,道:「你不就是時總監之子?為什麼會在這兒?」時而晴昏昏沉沉,不記得他是誰,海濱企業的高層他又不是個個認識,中年人已經自報名字:「我是涂涯叔叔,你爹的同事。」時而晴記起了,企業四大總監之一技術總監,名喚涂涯,專門研判軍事武器的科學家,經常在海濱塔與海濱軍工之間出入。

躺臥在地的屍體,手指顫動,緩緩爬起身來,郭中尉一懔,快腿翻起碎塊,砸向敵人。那人開動電鋸,快得詭異,轉眼間攻到郭中尉背後,頭、脊、臀落入攻擊範圍,郭中尉巨劍擋之不及,避無可避。郭中尉笑了一聲,腳跟發力後撞,兩人夾住電鋸倒地糾纏,登時皮開肉綻之聲不絕,涂涯大叫:「郭中尉!」電鋸終於靜了下來,郭中尉甩開壓住的攻擊者,躍起身,涂涯心中怦怦,郭中尉除了衣衫破損之外,一如平常,相反那人胸口被切出大血洞,五臟六腑絞成碎片,絕對絕對死透了。郭中尉急急遠離屍體,望也不敢望,喃喃道:「拜託你死啦,殺你十多次就復活十次,我最怕喪屍的了。」恐怕不如郭中尉願了,攻擊者狼蹌站起,內臟一片一片自血洞甩下,郭中尉慘兮兮道:「你別玩啦!」

其他的企業軍人攻入夜場,向攻擊者掃射子彈,攻擊者揮出一條金屬鞭子,電漿四閃,金屬鞭優美的迴環,拂中者即體驗五萬伏特流竄身體的感覺,慘叫撕心裂肺,口吐白沫,失禁栽倒。剩下的企業軍人怒吼,肌肉賁張,變形如野獸般尖牙暴突,圍撲攻擊者,那人袖口噴出極惡極臭的粉末,就算是積聚千年的排泄物也不外如是,企業軍人獸化的敏銳嗅覺頓時變成死穴,一個一個臭得全身抽搐,反胃嘔吐,連郭中尉的臉都變青,捏住鼻孔,伏在地上喘氣。攻擊者步向涂涯,電鋸聲動,涂涯腳軟,挨住地退後,驚惶失色。郭中尉豎劍護住他,大叫:「顓孫儒停手!你為什麼要殺涂涯!?」郭中尉之言,全場驚動,涂涯、企業軍人頓時驚訝的瞧住那人奇醜的臉孔,攻擊者嘆息,剝掉了矽膠面具,回復真面目。

緊接著的是時而晴的慘號,顓孫儒凌厲的眼神讓他冷汗浹背,轉身就逃,顓孫儒擲出電鋸,擦過他的臉皮插入牆中,鋸鏈依然轉動,摩擦混凝土牆而冒出濃煙。「你給我死在這兒。」顓孫儒一字一頓道。顓孫儒口中的「死」字,有極廣泛的意思,大多是助詞或代名詞,例如「死出去」之類的,但這一回,時而晴感受到顓孫儒冰冷的憤怒,動也不敢動,說不定他說的是原原本本的「死」!顓孫儒轉身瞪著郭中尉,道:「你早知道是我,郭淳化。」郭淳化沒好氣道:「你以為套住個勞什子我會認不出你?天下哪會有人恐怖得用伐木用超重電鋸作武器?你的行動根本在大嚷『我是顓孫儒啊!!!不死身的顓孫儒啊!!!』哇哇哇呀呀呀!!!」顓孫儒鮮血淋漓的大手五指箕張,往郭淳化的臉門套去,郭淳化怕極血腥,打了個筋鬥避得遠遠的。那些化成獸形的企業軍人們,朝顓孫儒又拜又叩頭:「不知仙長駕臨,冒犯你老,求你饒命……」顓孫儒既氣且惱,起腳踢倒幾人:「許中嘉!我說過不下千百次,我不是神仙!叫你的跟屁蟲住口!」涂涯目瞪口呆,好一會才敢問:「你們每一個人都認識他……」郭淳化、時而晴、許中嘉異口同聲:「好複雜,事情好複雜。」

大家都不明白顓孫儒為什麼要殺涂崖,顓孫儒雙眼拼出濃烈的恨意,血絲滿佈,彷彿是瘋狂的前奏。顓孫儒儘管兇悍,時而晴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面目,恨意形於內亦形於外,圍繞他的一切冒上寒霜一樣。郭淳化收歛了他的吊兒郎當,專注於顓孫儒上,以防他突然出手。顓孫儒情緒波動,好像控制不了他的炁,宣洩出外,每行一步均留腳印,混凝土地板似被什麼腐蝕般,冒出青煙。顓孫儒對涂崖道:「你是涂崖?命運如此待我!哼!」郭淳化眉毛一挑,思考顓孫儒的話,時而晴也留意顓孫儒根本不知追殺者是什麼人。涂崖道:「你是……他的兒子!」顓孫儒的臉皮顫抖,他的靴子冒煙,爛掉了。涂崖的表情難以形容,道:「你……長得這麼大了。」顓孫儒淡淡道:「托福。」

郭淳化想搞氣紛緩和一下,因為他不確定顓孫儒一旦再發難,事情會壞到什麼地步:「既然大家都認識,不妨飲杯茶,吃個包慢慢談,談到大家滿意好吧,哈哈哈……」顓孫儒完全當郭淳化是死的,繼續向涂崖道:「你記得我發個什麼誓。」涂崖急道:「你要理解,我們……」顓孫儒道:「我不會再追殺你了。」大家鬆一口氣同時,接道:「你上有高堂,下有妻兒,至親至愛我一個一個的殺,而你偏要活著,你要跟我一樣,活著。」顓孫儒語氣之陰狠,眾人莫不心驚膽顫,涂崖赫然,道:「不……」顓孫儒道:「你前妻是我的老闆呢,你女兒們我天天見著,老實說,我不太忍心,但我將她們的皮膚剝下來的時候,想到你的表情,我就非常快意。」涂崖道:「我願意死!找你放過她們!」顓孫儒道:「我不是說過不再動手的麼,殺你豈不言而無信?你要死你自己想辦法,否則我心血來潮,送你幾套人皮大衣。」

郭淳化搶道:「快走!」涂崖想發言,郭淳化已經掩住他的嘴跳出兩丈遠,越出天花,不見蹤影。顓孫儒沒有追趕,他低頭坐在地上,將頭埋在雙腳之間縮成一團,所有人皆注視顓孫儒,時而晴膽大,拔出電鋸,將之擺放在他身旁。顓孫儒吸了口氣,發出鼻塞的聲音,張起頭,眼眶流出血珠,他努力平穩自己的情緒,提起衣袖抹了一下眼睛,喃喃道:「我真是個沒用的廢物。」他召了許中嘉,許中嘉仍未回復人形,顓孫儒為他把脈,道:「至電急診室救護傷者,你們也最好離開,吃人欲望說來便來,你們控制不了的。」許中嘉點頭,收隊快速離開。顓孫儒的表情幾分悽愴,格外憔悴,血水澀濕了他的身軀。警察姍姍來遲包圍夜場,時而晴叫顓孫儒快些離開,顓孫儒只是淡淡的望他一眼,道:「留我在這兒,我被捕之後你永遠自由了。」

警察的手電筒照耀場館,時而晴連忙拉顓孫儒伏下,傷口被牽動,顓孫儒痛得渾身僵直,他的傷口並沒有再生,顓孫儒苦吟,道:「郭淳化你這個死傢伙……」時而晴小聲道:「師父,噤聲。」顓孫儒道:「我自己都搞不好,有什麼資格當人師長?」時而晴猛搖頭,顓孫儒的神智潰散,繼續喋喋不休:「我教不好你,為什麼你不行行好放過我,我不想活,為什麼偏偏我殺不死?為什麼我連死的機會都沒有?」時而晴內疚萬分:「抱歉,我實在太不該。」顓孫儒握住他雙手,力度強大得幾乎扭斷骨頭,顓孫儒厲眼瞪著他:「你要殺了我,一定要!」他的眼珠失去神彩,冒出死氣,又再死了一次,不過時而晴不擔心,反正他總會活回來,從沒例外。

時光回到現在,時而晴被困在光之囚牢,百無聊籟,思潮起伏,回想往事。他曾瞧見顓孫儒的真像,空虛,惶恐,對生命的厭倦,這些掩藏在堅強硬殼下的真情緒,深深震撼他的心。顓孫儒對世間一切絕望,態度消極,曾道:「別人有難我來救,我有難誰來救我?」有的,他會,時而晴對他的感情超越師徒關係,他心底裡當顓孫儒父親一般。他對夜星犁非常失望,感覺被出賣了,天知道郭淳化的介入會導致什麼結果?他面前的屍體便是明證。好討厭,夜星犁將外圍的燈光關了,好讓他出不來,怕他搞破壞,但是這樣會妨礙他麼?他來的目的是幹掉海濱塔的人渣,異術者中了他的病毒而無效化,正是大好機會。他不懂什麼政治,軍人的使命只有一個,殺敵!

燈光大亮,時而晴警覺,鐮刀藥鋤護身,解剖室的眾多螢光幕現出以郭淳化為形象的虛擬人像,原本表情木然的他,嘴角上翻,滿臉嘲諷的藐視。時而晴望之嘔心,心中有氣,果核彈連發,螢光幕同時爆裂。他大腳一伸,門面砸碎,工作中的科研人員大驚,紛紛走避,時而晴使勁吸氣,胸膛脹如圓球,猛然一呼,植物隨他氣息破土而出,擴散滋長,不到片刻,地底實驗洞窟綠草如茵。地表龜裂,直如碗口粗的蔓藤竄出頂住洞頂,又分出細小蔓藤將工作人員捲至半空,眾人大多走避不及,小部份人提起如鋼筆大小的東西,筆尖冒出高能激光射線,觸及之處化為焦盡。時而晴反應不及,蛛化甲被激光劃過,他和攻擊者同時慘叫,只見盔甲熔了一小片,灼熱傳入盔甲內層,燙傷了他,而攻擊者射出的激光被盔甲反射,反將他分成兩截。時而晴一慄,游思研發的激光武器分明用來對付蛛化甲,但他知道武器未算成功,激光必須到達某一高能量才能河射穿盔甲,然而盔甲必反射激光傷及自己,但把能量調弱的話,就未必損到蛛化甲了。儘管如此,激光武器厲害如斯,再捱一下,蛛化甲勢被廢掉。

時而晴增幅炁,運於丹田,急旋於體。

根據顓孫儒秘典中記載,「炁」是一種產自人體的純能量,又稱「氣」、「真氣」、「內丹」、「查克拉」。闡教相傳教祖燕子才與龍母所發現的,必須經嚴格的修練而成,修期越長,炁之滋長則相應提升,即可運用炁來作常人沒法子做到的事,是為異術。當炁的存量到達臨界點,人體便會淨化,不老不死,飛升成仙。顓孫儒認為炁並不神奇,說穿了不過是電解質,生物皆有,電解質是維持生命與生理機能的重要物質,流竄於脈絡細胞,產生電流驅動身體。陣圖學的觀點表示人體便是一個陣圖單位,電解質驅動身體的過程即如陣圖吮取暗黑能量驅動一樣,所謂異術,是電解質刺激腦部未知區域的產物。時而晴的怪病,是因為運炁不當,走火入魔,科學點來說,謂之「電解質紊亂」,炁錯誤的導入腦部控制感光與睡覺區域,使其失去正常功能,一旦不見光,炁便會不受控制刺激腦部交感神經,引發小型癲癇,直到光源重臨。

時而晴的炁充盈而狂亂,一如其人,他將之散發植披,草叢閃出電光,眾人觸電,內臟燒焦,手上的激光筆電線短路熔解。時而晴毫不留情殲滅沒有被蔓藤捲走的人,手起刀落,為豐定戰役而死的同袍報仇。蔓藤上的人心驚膽顫,藤枝鬆開一人,那人結結實實墜地,看起來是職位中上的科研人員。時而晴揪起他的衣領,道:「你很臉熟,好像什麼地方見過你?」那人冷汗直流,結巴道:「時學兄,我是國子監生化學系的畢業生,比你低一屆。」時而晴打個哈哈:「他媽的,你這個小子是不是我組織的『生化把妹團』中,最後以全系最高分姿態榮譽畢業的那個人?」那人見他臉色漸寬,把握時機道:「我一向仰慕時學兄,把把妹,喝喝酒,和你混日子,真是難忘的春風齋月。」時而晴道:「哦?幫我做一件事,看在大家都是同門份上。」那人還敢不從麼,答應也來不及。時而晴指向地底洞窟的設備,道:「我要消滅這兒的害人科研。」那人吞嚥口水,驚慌失措:「設備不能說銷毀就銷毀,搞得不好會引起大災難!」時而晴笑了一笑,臉露猙獰,道:「所以我才留你命,你以為我會忘了你?用你學識,為世界做好事。」藤枝一抖,鑽入蔓藤上其中一人的嘴巴,「咯」一聲響,五臟六腑抽體而出,眾人驚叫。時而晴笑道:「我會看出你是否認真做,一人做不來的話我就招多些人助你,不忘提醒你,我也是榮譽畢業,創系以來學分最高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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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號冷不防提槍一轟,顓孫明身後的儲藏室門立時穿了個大洞,他擰頭一看,臉色赫然,挨住牆角說不出話。

郗日月……郗日月在裡面啊……

10號向隊員打眼色,他們扣住顓孫明,10號載上印有陣圖圖案的手套,小心翼翼步入辦公室,再向門面轟多一槍,道:「郗助教,感謝妳年來的教育之恩。」緩緩翻開門扇,卻見內裡空無一物,哪有郗日月的影兒?人造人的洞察力超乎常理,他們可以感應人體電解質之流動再判斷敵人的位置和心境,其時郗日月聯合鳥白縣君的光學部隊圍剿他們,隱形戰衣必須通過微量電流操作,光學部隊在他們面前宛如電燈泡發光發亮,故此必敗無疑。但此刻10號判斷失準,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剛才明明感應出郗日月的獨特人體電流,10號登時感到疑惑,惱羞感漸上心頭,他不滿的「嘖」一聲,將衝鋒槍托在肩上。顓孫明會心一笑,好女孩,立即將陣圖學活學活用,連贈送給她的三千多本《顓孫儒秘典》一併帶走了。

10號仗著陣圖手套的保護,在辦公室中翻箱倒櫃,顓孫明掙扎抗議,破口大罵。10號吹口哨,隊員押上考古學系的師生齊膝跪下,槍口頂住頭頂。10號道:「顓孫博士,聞說你的異術厲害,你一發功,我們這些普通人死定了,所以我們不得不以此作保險,殊無不敬之意。」顓孫明瞇起眼睛,神情莫測高深,冷冷道:「你可知道我是誰?」10號無聲發笑,蓋下木架上顓孫明的家族合照,你家次子背叛企業、三子爭權失敗、四女無故失蹤,只剩下五子苟延殘喘,還敢用顓孫氏的名號壓我?顓孫明見他蔑嘴蔑舌,沒有生氣,一反常態,感覺輕鬆得多,問:「你歸夏之晨管?」10號心想:「老傢伙還想搞唬嚇。」夏之晨身為東廠副廠督一事,知曉的人不多,10號作為特種部隊長官,原也不是東廠管轄,雖暫時借調東廠,不過現在已重歸海濱軍工。顓孫明一口道出機密,10號怪他兒子們饒舌,非海濱企業要員是不准接觸軍事情報的。顓孫明又喃喃道:「不是夏之晨……絕對不是,他知道我是誰啊。」說完,喀喀大笑。

顓孫明一點也沒有因受威脅而畏縮,只是被冒犯而老大不高興,隊員驅車載他到孔廟,位於鄭和樓旁的建築物。企業軍佔領大學多棟建築物,用槍柄掏爛窗戶,驅趕躲藏在內的學生,學院外哭叫嘶聲混然。軍人強迫學生佇足成行列,一個又一個以「身份辨識機」掃瞄,預備分配入階級考試小組。顓孫明伸頭出車窗,左右張望,被眼前境況嚇倒,他道:「誰擅作主張破壞中立協定,入侵國子監?他會受到制裁!」10號嗤笑,道:「要怪就怪自主黨和郗日月。」顓孫明眉毛一豎:「大君說過,鄭和大學永為中立地,企業軍永不進犯,大君的話就是鐵律!」10號聳向顓孫明,兩指捏著他的下巴:「獨眼老瘋癲,聽好!別大君前大君後來壓我,我不吃這一套,是你們的人打破陣圖的,要不然我們怎能入來?你是顓孫家族長輩,我以禮相待,但你惹毛本大爺的話,只怕你的學生少了個(10號打了手勢,後方尾隨車輛的隊員槍斃了一名學生),明白了沒有?」顓孫明拍開他的手,悲憤莫名。

Confucius temple Kaohsiung amk

他們一到孔廟,10號惡意的將顓孫明推出車外,然後絕塵而去。顓孫明悻悻然瞪視軍車半晌,撫摸腰骨,強行扳直,「喀」的一聲,顓孫明痛得叫天價響。孔廟門外軍人持槍把守,五位國子監司業及其他高層教職員員被困在此,他們一見顓孫明,大部份臉露喜色,另一部份毫不抽采,搥胸大哭,沈吟在滅校的哀泣中。顓孫明看到他們的神態,越想越氣,握拳怒道:「是哪個混蛋下令破壞陣圖的?」一時之間,眾人面色一沉,顯然顓孫明並非事事認同海濱企業。「現在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司業危儁雲道:「企業軍任命你作祭酒,我們也認為是合適的安排,至少你是可信的人,所有人均無異議。」顓孫明憤怒不已:「所有人?包不包括我,你們問過我沒有?蔡祭酒好端端的,你們應該據理力爭讓他繼續做下去!」危司業低下頭:「蔡祭酒殉職了。」顓孫明臉色一變,不敢相信:「天啊!」危司業道:「危急關頭,相信只有你有份量抗衡企業軍……」顓孫明手一拂:「放屁!企業軍視我和你們別無二致!你們好陰毒,明捧我當祭酒,暗地裡將鄭和大學淪陷的責任推諉於我,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姓顓孫都是海濱企業的狗,害死蔡祭酒取而代之!我不會中計,殺了我也不當!」危司業皺眉頭:「你想到哪兒去啊?」顓孫明道:「就算我胡說八道,難保他人不會這樣想麼?我生平渾渾噩噩,只求溫飽過日辰,當了祭酒,遺臭萬年,我寧願立即自盡死得乾淨好了。」

物理系博士康陽丘擠出人群,指著顓孫明道:「國子監白養你,少少犧牲也不肯!你以為我們想支持你嗎?我們都別無他法!」顓孫明反駁:「你有本事你來當!」康陽丘對顓孫明這人充滿鄙夷:「好啊!我做!我現在出去跟企業軍說。我不怕遺臭萬年,也不怕被人拿來祭旗,只怕對不起殉身救校的諸位先賢。郗氏夫婦的靈位就在此廳堂中,蔡祭酒、八叔屍掛集賢門,我康陽丘緊隨其後!」康陽丘大步走出,危司業下令:「攔住康博士!」眾多博士助教抱著他手腳,力勸康陽丘,他抖動四肢,大喝:「不放手就咬你們!」危司業搖搖頭,轉身朝郗氏夫婦的靈位一拜,背向顓孫明道:「你做不做,隨你。你做的話我們必歇力扶助,若否,請你立即離開這兒,苦,我們鄭和大學仝人承受,不必顓孫博士勞心。」危司業的潛台詞是:你吃鄭和大學的奶水才有今日,連為校犧牲的心態都沒有,鄭和大學就當沒你這個人物。眾人費力攔截康陽丘,另一邊等待低下頭,久久不表態的顓孫明,危司業的好脾氣終於耗盡,火上心,衝向顓孫明揪他衣領咆哮:「你媽的說啊!!!」眾人一愕,康陽丘也停下來盯住兩人,顓孫明終於緩緩吐出兩字:「我當。」危司業鬆一口氣,兩手搭上他的肩膀:「謝謝你。」

貴為國子監祭酒的顓孫明,到底如果帶領大學走下去,完全茫無頭緒,眾人七口八舌,均提不出可行辦法。「我們要訂立明確目標,」危司業道:「首要的是恢復大學的中立地位,祭酒仍顓孫家族之人,不少海濱企業的高層也是大學校友,我們可以藉祭酒積極遊說他們,闡明國子監是純粹教育的地方,向企業軍施加壓力。也許我們未必回復以往的自由,但現況大學實難以維持下去,我們朝不保夕不在話下,學生性命受威脅,企業軍必須撤離!」國子監共有五名司業,原本以袁滔煦為首的一派勢力佔優,然而他打破敵我分明陣圖的錯誤決定,導致大學淪陷,學生猶如喪家之犬,博士群紛紛轉態支持危儁雲,唯他馬首是瞻。「郗助教又怎麼辦?她一介弱質女流,深藏陣圖學秘奧,獨身一人,企業軍會將她吃得骨頭也不剩。」康陽丘道。危司業沈下臉,道:「棘手。」顓孫明道:「郗助教外柔內剛,並非弱質之輩,她剛才找過我,說將《恭仁方程式》的草稿留在圖書館中,我想,企業軍已經掌握了秘密,郗助教的重要性已經不大。」危司業、康陽丘一驚,猛然記起圖書館牆身地板都留下郗日月的筆跡,她來不及擦掉袁滔煦的人已攻了入去,郗日月不得不遠遁他方。

陣圖學是顓孫儒最有效抵擋海濱企業的強力武器,一旦被其吸收,所有反抗勢力再無本錢與之抗衡。危司業哀嘆:「天亡海濱省!」

一輛靈車駛到孔廟外,又有一輛名貴房車接踵而至,幾名穿著整套軍隊禮服的軍人步出靈車,自車廂中抬出兩副柳州棺木。棺木雕飾華麗而莊重,覆上國旗,另有兩人捧奉靈位,上書:「從四品國子監祭酒蔡公育維之靈位」、「未入流國子監掌饌馮公宣泰之靈位」。棺木徐徐移入主殿,依職位的高低安置不同高度的排架,靈位則置放祭壇,與郗氏夫婦的靈位並列。眾人悲慟不已,呼天搶地,紛紛在靈前四肢拜伏,叩頭再三,一時孔廟頓變靈堂,哭號不絕於耳。名貴房車門開,軍人拱著穿著緋色三爪蟒服的官員,步入廟內,那人年紀二十將盡,以官員來說還算年輕,身材高瘦,四肢纖幼,相貌儒雅,令人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之印象。危司業嘖嘖稱奇,蟒服不是人人可穿,只有兩個職位才有資格穿戴,其一是海濱總督,然而現任總督老清泉在海濱內戰中被俘虜,下落不明,海濱企業宣稱他依然活著,接受保護,仍算在位,所以總督一職無人接任。另一個是東廠廠督,明代傳統東廠由大內宦官操縱,操縱者必為位高權重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皇帝往往授以太監蟒服以示看重。海濱省沒有皇帝,自然沒有太監,可是海濱政府需要特務機構,東廠成為政府部門之一,但因應傳統,廠督特許穿戴蟒服,唯袍中蟒比總督服少一爪,以作分別。

「東廠夏之晨見過各位。」蟒服男子拱手,又向兩靈前叩頭,氣氛暫時緩和,康陽丘偏不賣帳,低語:「貓哭老鼠!」護校設陣的顓孫儒無人不識,他的三名弟子卻連番破壞大學,與企業軍同樣臭名遠播,不過夏之晨在內戰之後行蹤不明,此時突然出現,眾人不免訝異。顓孫明問:「你是代表革命政府還是企業軍來?」夏之晨道:「我僅代表本人而已,本次圍剿國子監,並未奏准大君,涂總裁私自調兵騷擾大學,破壞協議,實感遺憾。」夏之晨與顓孫明對視,然後夏之晨轉移了視線,掃視眾人,眾人心中漾起古怪感覺,他的視線好像直瞧內心底處,令人汗毛直豎。「原來你投降海濱企業,嘿,你出賣了自己的師父對也不對?」康陽丘毫不在乎夏之晨的低姿態,他的存在就惹康陽丘惱,夏之晨不欲爭辯,悽然一笑。

「我已經與大君取得聯絡,」夏之晨的話又讓眾人嚇一跳:「大君對此感到抱歉,他身在鄭和市,為別的事情工作,所以未及指令軍隊克制,以至發生不愉快的事件,海濱企業領地政府負上全部責任。」眾人只想學校處於毀滅邊緣,但大君的訊息為國子監帶來一線生機!危司業的聲音不免興奮得抖震:「大君同意不干預國子監?」夏之晨淡淡道:「我亦不希望國子監干預我們,東廠收到線報,貴校國子監助教郗日月私自研究禁術陣圖學、勾結恐怖組織,對國家安全構成重大威脅,我想,涂總裁不顧協議入侵校園其原也自。所謂中立,是互相遵守的默契,我承認企業軍有不當之處,但國子監同樣不甚尊重辛苦爭取回來的中立,郗助教的研究大學內部不會不知,你們當中,有人從旁協助。大君寬宏,不追究某部份教職員的挑釁行為,不過他亦表示難以相信國子監當局遵守中立的誠意。貴校欲回復以往互不干涉的狀態,必須重新展現誠意,勸服郗助教歸案。當然,我們亦依據互相尊重的精神,向各位表示我們對重回中立有多大的決心。」

夏之晨一說完話,幾輛軍車肆無忌憚響號,呼叫房車與靈車讓路。夏之晨點頭,他的人駛走車子,負責圍剿大學的企業軍司令由10號等燕子大隊成員保護,大搖大擺步進主殿,瞥見蔡祭酒和八叔的棺木,當住眾多教職員面前叫道:「我令他們一直吊到腐爛為止,誰敢膽放下來?」有聲音冷冷鑽入司令耳內:「是我。」司令轉身,夏之晨淡然微笑,司令認得他,知曉夏之晨的厲害,不敢對他怎樣。「為什麼要殺蔡祭酒?」夏之晨語調平和,似問及平常事,但句中暗含責怪之意。司令問言一怒,東廠敢管企業軍來,怎麼做事與你何干?夏之晨道:「我召你來,是告知閣下一聲……」夏之晨眨眼不見蹤影,燕子大隊立時警戒,旦見司令軟軟的倒下來,眾人驚愕,部份年老的教職員嚇得栽倒在地。司令的頭扭後一百八十度,七竅噴血,而夏之晨無聲無色返回原位:「……我接管你一切的軍務,大君如此命令。」他接向國子監諸眾道:「這是大君展現給各位的決心。」

10號的身子顫抖,皮膚又紅又癢,一條條小蟲冒出,咬肉蝕筋,癢到骨髓處:「人人膚蠅蠅蠅蛆蛆蛆蛆蛆蛆蛆!!!」夏之晨視若無睹,向他管轄的軍人發話:「我要求駐守大學的企業軍對教職員保持應有的尊重,別無所求。」一名樣貌憨厚的高壯軍人向國子監諸眾行軍禮,夏之晨介紹:「湯南玄中尉,我的隨行侍官,將代表我駐守大學,有什麼發現、要求、投訴請告知湯中尉。」夏之晨又拱手,離開孔廟。

康陽丘望著夏之晨的背景,有感而發:「真不知顓孫儒如何跟弟子們相處,一個比一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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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港市位於灣岸府偏北,與海港市接壤,是海港市最大的衛星城市。灣岸府地理特殊,全府建立在巨大巍峨的山脈上,有若弧彎緊緊包裹星塵海,僅留一小出海口,所以星塵海又被稱為「大洋洲的地中海」。正因為地勢崎嶇,全府上下幾乎沒有平整的土地,僅有海港、澄港兩市山勢比較舒緩,山谷也多,適宜住人,所以歷史上灣岸府並不顯眼,偶爾成為避難所,就沒有值得記載的地方。灣岸府的改變來自顓孫海,亦即後來人們口中既恨且懼的大君,他看出灣岸府充斥大量優良的深水港,位處弧彎中心的海港市更是優中之優,非常具戰略價值。灣岸山脈的保護下,整個灣岸府被天然防禦網圍得密不透風,戰亂不易漫延到灣岸府,顓孫海安心發展航運事業,打造海濱企業的基礎,同時間灣岸府受惠澤迅速發展,以海港市為核心,向周邊輻射,城市與城市之間互相融合,構成超級大都會。

然而,灣岸山脈並不接合,一座廣闊連綿的湖泊鯽魚湖從中將灣岸山脈分裂成南北兩道,成為保護屏障的唯一缺口,即長青走廊。當顓孫海反意濃厚,灣岸山脈的重要性便越加增強,他不得不將眼光放在缺口鯽魚湖上,加強控制。起初,他收購鯽魚湖沿岸的土地,建立軍事基地,利用長青走廊來讓企業軍入侵周邊府市。可是,他的收購在湖灘踢到鐵板,大君不惜以強硬手段迫地主放置那地段,結果那人進行大反擊,攻入海濱塔,史無前例地,大君妥協,放棄收購,將戰略重心遷移在同樣接連鯽魚湖的澄港市沿岸。

大家都知道麻煩地主就是顓孫儒那瘋子。

在顓孫羽眼中,澄港市與海港市其實沒兩樣,只是用來分隔階級的電網密陳,駕車時經過重重關卡,重覆檢驗階級證,路程窒礙難行,浪費他不少時間。電網內的居住者原是海港市原居民,《階級分隔法案》實施以後,整個海港市被劃分為頂級階級指數者才可定居,於是乎,所有不合資格的原居民被強制驅逐,僅存豐定一地寸土不動。大量外地人遷移海港市,是為現今海港市市民主體,還居留在海港市的原居民,少之又少。澄港市的政府機構及軍事要塞均不比海港市少,澄港市乃長青走廊出入口之一,戰略價值非常重要,這裡長期看守鯽魚湖沿岸,假若此處被攻破,海港市必陷無疑。

二十一世紀初,海濱企業趁金融海嘯時收購法拉利跑車品牌,加設人工智能駕駛系統,代替人類控制車輛,這一設施為汽車業,甚至為人類帶來革命。人類不再需要寒窗苦讀、練習和對考官訶諛奉承才求得一紙駕駛證,亦不需面對交通意外的風險,人工智能自會照顧用家一切需要。顓孫羽喜自己親自來駛,人工智能安全可靠,卻剝奪了駕駛的樂趣,他忘不了在風馳電掣中承受危險的刺激,這一點,人工智能永遠沒法取代。要不是他在豐定戰役中受傷,手臂打了石膏,便不用忍受人工智能駕駛系統既安全又低速的枯燥旅程。顓孫羽觀察全球定位系統,離目的地仍有數公里之遙,他無力挨坐駕駛座,子時將近,接見他那個神秘人物不知有沒有耐性等待自己。

「他曾是我的敵人,現在是我們的盟友,我可以說,他是個極度危險人物,因為他跟我一樣都是操控心靈的能手。」顓孫誕事前警告他:「你不單要謹言慎行,也不必想太多,把你的目的說出來就可以,因為你一動念,他就會知道你的意圖。出於禮貌,他讓你說完所有的話才回話,別自多聰明與他作心靈交流,這人絕對變態,興之所至鑽入你的潛意識,你最深層的私隱與秘密立即無遮無掩在他面前曝光。」顓孫羽問他:「那人是誰?」顓孫誕沒好氣:「我不想說,你見到自會知,他不想讓太多人知悉,我說了,他從你之中知道,我會很尷尬。」顓孫羽又問:「你為什麼這麼怕他,你的能力與他差不多。」顓孫誕道:「我不是怕他,而是因為我們同是『心靈操控者』而互相尊重。唉!你心中除了女人,連兄弟都不顧,到此刻都搞不清楚我的異術,真讓人心寒。我不像他知道別人想什麼,我感應別人的情緒,藉著操縱和引導情緒來影響別人的思考,我可以把百萬叛軍轉化成精忠企業的死士,他就絕對做不到。知道別人想什麼,和操縱別人的心靈完全是兩碼子一回事。」

顓孫誕用手指輕輕按著太陽穴:「我聯絡上他,他在澄港市,我還以為他在首都呢,他說政變之後忙瘋了,但看在我份上,抽空見你一面。我不保證他會否與你合作,他的思維太古怪,我不敢妄自猜鐸。」顓孫羽皺眉頭:「我一直跟你一起,哪裡聯上他……」顓孫誕氣道:「這就是所謂心靈交流,心靈交流呀!我們被稱『心靈操控者』,難道用電話!?你別向我擺這樣的嘴臉,我在心靈設置防禦,他搞不了古怪。不過你操縱不是心而是身,對著他就似乎無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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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車駛到一幢外形普通的商業大樓前,欄杆縮入地底,跑車緩緩轉入地庫停車場,一道強光直射車輛,竟穿透車殼照耀車內,顓孫羽瞇著眼睛,快急竄出車外,有道女聲道:「顓孫副主席,我們亦未掃瞄完畢,請逗留車廂稍候。」一名穿著行政裝扮的秀麗女子輕輕按住他肩膀,溫柔的送他回車上。顓孫羽見是美女,發作不得,不過毫不隱藏他的不滿,女子無奈一笑,賠罪道:「請勿見怪,東廠重地,又正值騷亂,我們不得不提升最高警戒級別應付,就算閣下也一視同仁。」女子說得有理,顓孫羽點點頭,從她的動作中觀察,此女子武術極高,故意站在可隨時施襲的身位,顓孫羽暗暗冷笑:「東廠。」五指以奇快手法拂落女子大腿諸穴,女子猶未察覺,轉個身位時大腿一麻,失足倒向顓孫羽懷中。顓孫羽腰一挺,立時扶起她,女子因失儀而臉色羞紅,禮貌謝過。

女子表示,他在東廠駐灣岸府分部,這裡比首都的總部更大,設備更先進,畢竟灣岸府才是企業領地的心臟。灣岸府分部特設常駐高級官員,直接受命大君,顓孫羽身為海濱軍工的掌持者之一,由於只負責軍事物流的部份,所以鮮少接觸東廠官員,連此地是東廠分部也不知。顓孫羽思考弟弟口中的那個人是誰,誰人有能耐向涂偉叫扳?如果就是常駐高級官員,未免不自量力,自己何必自降身價與之合作,想到這兒,漸漸有打消與那人會面的想法。東廠內部保安深嚴,走廊播放輕鬆音樂,但職員們個個套著藍芽通話器,緊張地提著文件低頭匆匆而過,女子帶領著他走,顓孫羽不停逗女子說話,她客套的回應,一句起兩句止,保持距離。沿途每見之處,盡皆密封,房門僅有編號,沒有寫明用途,讓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兩人乘昇降機到最高層,女子朝藍芽通話器道:「海濱軍工的顓孫先生來了。」她仔細聽對方指示,然後向顓孫羽說:「抱歉,我們所有官員正在開緊急會議,會議很快便結束。」顓孫羽表示不介意,女子又道:「有人預先預約署理廠督,不過廠督已經說優先接見閣下。」顓孫羽一奇:「署理廠督?」女子臉露狐疑之色:「對,閣下不就是與他會晤嗎?」皇極殿政變以後,幾乎所有主要官員盡殲,東廠有數名副廠督,不過有多少人活著仍是未知數。一位高級官員的任免,就算中途離世,副手不是說取代就取代,署理者必須有海濱省真正的掌權人大君批准,才能代行視事。這說明大君提早結束休憩期,親自處理大局,顓孫羽見機行事,道:「恭賀他升識。」

昇降機門一開,對面的會議室大門亦同時打開,官員們徐徐步出,顓孫羽瞥見會議室掛上了火車恐怖襲擊、朱雀橋市民暴亂及樂浪的大頭照,官員們一愕,急急關上會議室門。女子變了臉色,顓孫羽瞧見他們全皆是東廠高級屬官,想必有一位是他要見的人,然而他們只是點一下頭,乘昇降機走了。「廠督已返回辦公室,顓孫副主席,請。」女子說。走廊光線陰暗,除了小小岳飛像,別無一物,所謂廠督辦公室連門牌也空著,女子敲門,有聲道:「請進。」辦公室比起顓孫羽的想像中小,小小的空間中充滿霉味,放置大量雜物,似多年無人使用,西裝筆挺的廠督背著他們噴灑空氣清新劑,打噴嚏不停。女子沒說話,掉頭就走,廠督破開打包的紙箱,揪出錦旗掛上松木板,錦旗上畫了仿似顓孫儒展翅海鷗唅匙徽號,有所不同的是,徽號中的海鷗半邊身去了皮肉,剩下骨骼,說不出的詭異。

顓孫羽霍的退後,雙眼瞪直,不敢相信,顓孫家族沒有一個不認得這徽號的,顓孫誕說得沒錯,經歷過海濱內戰的人,莫不對徽號主人心驚膽顫,深痛惡絕。

讀心術只是他云云異術中的一項,摧殘別人心靈才是他拿手絕活,遭受過他攻擊的企業要員,到現在仍飽受心靈創傷之苦,久時發作。有的人,挺不下來,精神崩潰,大君認為他們的瘋狂會污染世界,送到瘋人院人道毀滅了。

夏之晨,顓孫儒三弟子之中力量最強,手段最毒辣者。夜星犁自私、時而晴狂妄、夏之晨則絕對歹毒,他們性格迴異,各走不同的道路,殊途同歸,利用自己驚人本領登上政、軍、廠的頂端。正因為他們的出現,導致海濱企業久久不能控制大陸全境,尤以夏之晨為甚。內戰期間,夏之晨建立涵盖海濱大陸的情報網,殘酷地清洗政府內部親海濱企業者,策劃陰謀、暗殺、安插間諜,無所不用奇極。顓孫羽痛恨他,直到永遠,夏之晨派張藍若蠱惑他,愚弄他,玩弄他的感情,令他尊嚴盡喪,難以適懷。一想到這兒,顓孫誕的警告重上心頭,顓孫羽登時臉色煞白,夏之晨就在他面前,一切思考逐步曝現,沒有什麼能瞞得過夏之晨,包括恨意。

夏之晨轉過身來,他用紙巾揉著口鼻,而手上載著白色絲絨手套,滿有潔癖的樣子。他相貌儒雅而高瘦,舉止平和,沒有任何令人感覺有驚人藝業的地方。他表情帶疲憊之態,可見時勢發展之劇烈令他這情報頭子費煞思量。現場除了他自己的辦公椅外,沒有東西讓他人坐下,唯一的椅子也佈滿塵埃,夏之晨猛的拍掃辦公椅,捲成小球的毛髮及纖維紛紛落下。他喃喃道:「新搬來一整天沒時間整理,所有有些凌亂……本來東廠已安排一間大房給我,可是房間的反竊聽保全不夠好,換了幾間我都不滿意,輾轉找到這兒,有點勉強,但間諜要在這兒搞花樣就近乎不可能了,誰會打雜物房主意?」夏之晨沒有架子,反而將自己的辦公椅推至他面前:「請坐,你心中對我充滿疑問,請善用我簡短的休息時間,儘量長話短說,因為別的客人正待著我。」

顓孫羽內心大慟,花了良久才鎮靜下來,夏之晨的眼睛淡淡直視,顓孫羽完全不敢接觸他的視線,赤身裸體不比現在更難堪,恐懼煎熬身心,他欲立即奪門而逃。夏之晨吁了口氣:「我想裝做普通人,靜靜等待你遊說我。但你現在的狀況,似乎未準備好,我不禁懷疑你有否對抗涂偉的決心與勇氣。」顓孫羽表面保持平衡,這唯一能保衛他的尊嚴:「我的情緒反應來自廠督震懾,而非涂偉,我是為夏大人的手下敗將,恐懼合乎清理。」夏之晨道:「你仍放不下張藍若的事,這麼多年,如非你想起,我也忘掉了。」夏之晨將毀滅他身心的慘劇不當一回事,顓孫羽吞嚥口水,努力讓腦袋保持空白,然而張藍若三字好像箭矢般直竄入心,血液直往腦上湧。夏之晨搖搖頭:「我不會對你的事歉疚,這就是戰爭,沒有正義可言,我做了應該做的事。很多人的境況比你慘烈,家人沒了,身體傷殘,心靈傷痕累累,他們比起你悽慘萬倍,你全身而退,已經很幸運。如果仍想不通這一點,話已至此,畢竟你怎樣折磨自己是你的事,對吧。」

顓孫羽露出虛假的笑容:「我保證不會受往事影響,願效犬馬之勞……」夏之晨眉頭緊皺,他看起來很實際,不喜歡馬屁,不似過往人們對他的印象,圓滑中庸,虛情假意,馬屁天花亂墜。夏之晨一邊收拾,一邊道:「我會說,因為那時羽翼未豐,我需要迎合別人,降低別人對自己的警戒謀求生存。個人而言,人心之荒誕醜陋無所遁形,虛虛假假的表面功夫,免了。」好了,顓孫羽心想,他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夏之晨開封一箱又一箱,擺放不知什麼用途的物件,各有顓孫儒或夏之晨的徽號,從中可以看出兩者不同的設計風格。顓孫儒遊走極端,不是樸實就是華麗,卻難以看清楚物件的真正用途,夏之晨則相對單調,沒有驚喜,機器就是機器、用品就是用品。夏之晨插口:「抱歉要這樣說,我實在太忙,昨日來海港市依始由朝到晚困在這裡。看,我還要花時間整理自己的辦公室,所以本人不必裝模作樣浪費大家時間。我知道你想什麼,你也知道我的野心,涂偉這個人除了在建制內耍手段之外一無是處,如果我登上他位子,皇極殿政變根本不會發生,今天戰場上的種種失誤亦及時更正。」

夏之晨接道:「你被他狠狠羞辱,其因由不是你挑戰他,而是他恨顓孫氏,每名涂家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這種情緒。涂家在海濱省世代為尊,今朝顓孫氏得勢,涂家人服氣麼?終有一天,他們趁顓孫氏弱勢的時候揭竿而起,而我認為那一刻就是現在。」顓孫羽思考夏之晨說的話,不無道理。夏之晨苦笑:「涂偉毫無危機意識,忘了世界如此危險,一件小事即可威脅企業存亡。我的師弟時、夜二人對企業展開新一輪攻勢,夜星犁被任命為新任布政使,正正我最擔心,叛逆奪取鄭和市控制權,他或會拉攏涂氏,共奉臨時政府為正朔,如果他夠聰明的話。而時而晴,他擁有不受各方勢力左右的獨立部隊,儘管規模小,足以威脅灣岸府的安全,尤其精銳的企業軍北調敉平叛亂,剩下多是次一等的灣岸府兵,他們或會或不會攻擊豐定軍,全看涂牧道的態度,我個人對現況不表樂觀。」

夏之晨肆無忌憚攝取顓孫羽的記憶,幾天以來種種經歷同樣在他心中顯現,接著尋東找西,終在其中一箱雜物抬出一個大約五十平方厘米的大黑耀石盒,顓孫儒的徽號在盒蓋中央。「你奇怪我為什麼展示這東西,我接下來說的話,就是你經歷的真相。」夏之晨道。夏之晨打開黑耀石盒,內裡是麻石盒,再打開,卻是另一個更小的盒子,他重覆揭開子母盒,每一盒皆以不同材料製造,或石材或金屬,直到最後一盒,內裡空無一物。夏之晨淡淡道:「真正最後的盒子,以黃金打造。」顓孫羽不禁大叫:「黃金盒!」夏之晨道:「對,黃金盒,它其實是子母盒的其中一部份,子母盒原由我保管,大君也不知情。」顓孫羽思前想後,冷汗直冒,語氣顫抖:「有人偷了你的黃金盒,落在別人手上?」夏之晨道:「不是,我故意交給一個被我洗腦的人造人,他自以為是我。當然,為了弄得真一點,我分割大半力量給他,讓他自行其事,他沒有令我失望,創立了恐怖組織『截教』,企業的目光注目在他處。」

顓孫羽急問:「為什麼要作這種事?你一早有叛變之心?」夏之晨道:「區區『截教』,奈何不了企業。我所以這樣做,全因我要扳倒涂偉而已,『截教』對他來說是不穩定的因素,他不能解決眼底下的威脅,將無能發揮得淋漓盡致,企業準則,劣者必被淘汰。更何況,『截教』受我間接控制,我不必出面,他們自會幫我辦事,方便得很。」火車襲擊、電腦病毒入侵海濱塔、一切與他有關,顓孫羽問:「你比我更早作準備剷除涂偉。」夏之晨道:「對,我不只對付他,包括其他潛在對手。」顓孫羽道:「我?」夏之晨道:「我另派人造人接觸你們,發佈黃金盒的消息,你們便開始吃腐肉的蒼蠅般吸引,你爭我奪,任何欲染指黃金盒的人,自相殘殺,幫助我減少兢爭者。」顓孫羽語氣開始不穩:「樂浪,那見利忘義的臭賊!?」夏之晨道:「他完美地完成我交付給他的任務。」

夏之晨道:「剛才領你上來的同事,你認識她。」顓孫羽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夏之晨道:「她是我最喜愛的特工之一,你見到的不是她真面目,她戴上矽膠面具,避免接下來的尷尬。」顓孫羽臉色沈下去:「什麼?」夏之晨道:「她告訴你的名字叫童瞳,當然不是真名,你認為那一夜狂歡的片子誰拍下來?」顓孫羽怒不可遏,原來是他設計一切:「你媽的混蛋!!!」他狂掃辦公桌的物事,夏之晨泰然自若,顓孫羽恨恨道:「你不單止害我變成這樣子,再不能愛上任何人!還當我傻瓜般利用我!好卑鄙……」

夏之晨瞧瞧手錶,擺了個怪樣子,道:「我時間不多,真的,你要怨天尤人的話,出外有很多地方供你發洩。」顓孫羽嗤道:「你——!」他悲憤的咬著下唇,喘息,然後道:「你為什麼告訴我真相?」夏之晨道:「我不會向合作者隱瞞,亦想測試你的為了目標可以犧牲到什麼地步,我們是辦大事的人,除了目標,其他不足道,私人恩怨放兩邊。」顓孫羽道:「我來此地也是你預計之內。」夏之晨一面沒所謂:「對啊。」顓孫羽沈重呼吸,情緒火山爆發,他忍夠了:「夏之晨,除非地獄結冰,我才不會助你這心理變態卑鄙無恥混帳小人!他媽的我發誓不會放過你,你儘管似坑渠老鼠偷窺我思緒,你會看到我的恨意將你燒成灰燼!!!」夏之晨聳肩,伸手指向門口:「請便。」顓孫羽朝他晨吐口水,夏之晨飛快避開,狂怒的顓孫羽摔門而去,天花板灰塵盡震下,夏之晨嗚呀怪叫,登時滿臉灰,又打過大噴嚏。

夏之晨用消毒藥水清理顓孫羽遺下的唾液,電話鈐響,他按下擴音器,只聽秘書通報:「鳥白群島的張女士已到。」夏之晨道:「顓孫先生剛剛離開,正乘昇降機下樓,確保他與張女士……偶遇。另外叫總務室送掃帚來,太髒了呀。」秘書道:「遵命。」

夏之晨繼續笨拙地整理辦公室,撥開紙箱內的發泡膠珠,拿出精美的不鏽鋼相架,用消毒紙巾仔細抹拭玻璃面上的指紋跡。夏之晨凝視照片中的影像,他們三人,夏之晨、時而晴和夜星犁穿著禮儀用的明式軍服,而顓孫儒則坐在前端,T恤,牛仔褲,旅行靴。當時正舉辦冠禮(成年禮),夏之晨比其他二人年長一年,但為了共同進退,決定推遲一年才加冠。因為戰亂,軍隊吸納太多未成年人(顓孫儒給了冤枉錢,那時海濱政府瀕臨絕境,什麼爛人都照收),軍方乾脆辦集體冠禮,有點草草了事的感覺。聲稱和他們三人劃清界線的顓孫儒,甩不掉法定監護人的身份,軍方邀請他來參加(傳統上由家長加冠)。他其實可以不來的,他們在窮山惡水中行軍,外加企業軍不時襲擊,誰敢千里迢迢來自找麻煩?

顓孫儒仍是來了(說就狠,做就……),加了冠,為他們命名表字,完美地盡了監護人的責任。他們拍了這照片,三人笑容燦爛,神氣活現,剛利用蛛化甲立功而晉升軍階,可是少年仍是少年,稚氣未脫,時而晴更在顓孫儒頭上擺了個牛角手勢,顓孫儒一改平時繃嘴繃臉,嘴角稍露真誠的笑意。

自此以後,師徒四人的和諧再不復見。

夏之晨將相架擺放桌面,對正自己,另一手提著箱頭筆在顓孫儒臉上打了大交叉,喃喃自語:「師父,郭淳化拿了鑰匙,破壞你家的陣圖。好吧,郭淳化的出現是我失算了,你到底還藏著什麼秘密?為什麼寧願告訴他而不是我,是因為我朝思暮想殺你嗎?」

夏之晨慢慢吁口氣,看看手錶,零時了,他順手撕掉日曆上年初三的紙頁,為漫長的一天劃上句號。

(第十一章完,第十二章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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