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努牛上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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顓孫儒抹去臉上的塵末,空氣中的焦油氣味提醒著他仍沒離開工業區,煙囪噴出的煙霧繚繞,烏雲密集,沒有一絲陽光滲下大地,白色的灰燼如雪般徐徐飄落。不死身的他,輕易駕馭毒物,可是在這裡,長年經月渾濁的空氣形成了一股衝擊突心靈的力量,迷失方向的他不禁發出哀號。致命、窒息的污染彌漫整個城市,事實上,城市沒有一片土地不被超級工業城覆蓋,這裡沒有民居,只有員工宿舍;沒有私營商業,想要生活物資只得內部買。完美的控制,嗄,海濱企業的工廠簡直向納粹集中營致意。城市的居民根據階級法被分配到這兒,大部份人大概永遠不會離開這兒,這裡不能給予居民健康的生活,但穩定的工作倒有的。顓孫儒厭惡地梳理油膩的頭髮,幾星期不洗澡,不換衣,身體發出陣陣惡臭,下胯皮膚發炎,想必是濕氣太重所致,每行一步皮膚與褲襠摩擦,痛徹心肺。

他不會死,不代表不會病。

人流擁擠而交通堵塞,使用劣質柴油的大型拖糞車路經此地,死氣喉向道路兩旁噴灑混合惡臭,顓孫儒忍不住乾嘔,屍臭比這好得多。他快手擠出牙膏揉搓鼻孔,薄荷香氣暫時隔止惡臭入侵,這土方法原本用來辟屍臭,想不到這兒仍有用處。遠處有一人赤裸身子,高舉大牌,寫上:「我鄭某,完成不了月產目標,無能,辜負全廠員工期望!」天涼,秋去冬至,那人冷得雞皮疙瘩,低頭迴避路過者的目光。剝奪人性尊嚴的工廠管理模式顓孫儒絕不認同,但他對不反抗避反公義的人更蔑視,這裡的人接受殘酷的社會準則,有這樣的後果完全自作自受。顓孫儒脫下大襖,塞向那人懷中,斥喝:「你媽的好噁心,污染我雙眼!乞丐都比你有尊嚴!」

烏雲閃電暴現,忽打個旱天雷,聒噪非常,自顓孫儒來此地開始,天空光下雷而不下雨,據說持續多個月,當地人見怪不怪。工廠門更亭旁有中年男子與少年人齊向他招手,兩人常年勞動,身子粗壯,頭戴安全帽身穿工人服,臉頰被煤屑熏得烏黑。顓孫儒登時奔向兩人處,門更道:「來者何人?」中年男子代他回答:「經理新聘的機電專家,為機器作年度檢查。」門更沒有深究,三人默默前往最外圍的員工餐廳,那兒充滿進行午膳的人潮,兩人深知顓孫儒不想曝露行蹤,代他用階級證購買食膳,儘管清菜小碟,他仍吃得津津有味,皆因他餓瘋了。「稍後還你飯錢。」顓孫儒不喜歡與別人有任何金錢上的牽扯,兩人反笑:「小菜不過十多塊錢,何必斤斤計較?」顓孫儒道:「我小家子氣。」

中年男子笑道:「看你在大街上一臉茫然,鐵定迷路了。」顓孫儒表情有點懊惱,他有地圖,可是這城市所有地方皆以編號取代原來的地名,縣區如是,街道也如是,沒有地圖幫助,他仿如路盲。「潤國市潤冢縣潤王區,地圖如此寫,只是街道牌他媽的全是該死的數字!」顓孫儒越想越火,少年人道:「你可以問人的啊,老實說,地圖在這兒沒有什麼幫助。」顓孫儒道:「我喜歡靠自己。」少年人道:「我說你怯於溝通才是……」中年男子止住少年人:「喂!別對客人說這種話!」他朝顓孫儒道:「旅行者,你找到我家,我實在有些吃驚,你是否什麼考古學家或家譜專家來的?」顓孫儒搖頭:「我只是……我只是忽發奇想,欲利用你的家族來改變時勢。」中年男子道:「原來是政府軍的人。」顓孫儒否認:「別捧我,我是無家可歸之人,家園燒了,走投無路,才有此奇想。我要海濱政府受到權力制衡,你們象徵性的權力會令他們收斂不少,不過我失敗了。」中年男子道:「對,我拒絕。」

顓孫儒與中年男子相視良久,顓孫儒收回目光,道:「朱先生的昨天的回答令我覺得自己很可恥,我違背了自己的原則。」中年男子插嘴:「叫我老朱,我兒子小朱。你不必用罵自己罵得如此狠,我拒絕你源自自私的理由。」顓孫儒聳聳肩:「誰不自私?我的提意不見得安好心,純粹想挫一下海濱政府的銳氣,他們太過份,我不會放過他們。」老朱帶點嘲諷的語氣:「海濱政府跟你有仇?」真相?「老婆」燒了我的家,我是最後才知道自己「已婚」的人,有夠瞧。顓孫儒淡淡道:「讓他們尷尬,我高興。」老朱搖搖頭:「不論你真正的因由是什麼,總之別扯上我們,我家只是小人物,經不起折騰。」顓孫儒道:「只有我知這事。」老朱仍抱懷疑:「你找到蛛絲馬跡,他人一樣會找到。」顓孫儒嘴角含笑:「以前有人找過你們麼?我說,一直以來。」

老朱胡疑的上下打量顓孫儒:「不公平,我不知你的真正身份,你既不容於企業勢力又反抗海濱政府,神通廣大卻獨自一人,古怪。」顓孫儒道:「正如我說,不過是普通之極的旅行者,當完成手續後,我就會啟程離開,永遠不相見。」老朱道:「找駐廠狀師?你的要求真奇特。」顓孫儒道:「我希望你們來作公證,你們對我而言沒有什麼瓜葛。」小朱搶道:「你竟然需要找別人幫助,看哪,自己一人做不了所有事情的,獨行俠!」小朱一說完話,顓孫儒抄起青菜塞入他的嘴巴中,小朱咽喉骨碌行響,急退後,吐出菜渣,然後拍桌怒叫:「你混蛋!」顓孫儒緩緩道:「你說的啊,一人做不了所有事情的,想必你吃飯要人餵,小便的時候要有人擔住老二……」老朱咯咯大笑,小朱臉色脹紅,咒罵顓孫儒作「嘴賤的傢伙」。

駐廠狀師是個不起眼的光頭男子,平時為工廠主管提供關於稅務的法律意見,避稅、污染索贘是他的拿手絕活,除此之外沒大多的事情可做,樂得清閒。他在辦公室遇見三人是實著有點驚訝,就連朱氏父子也不知顓孫儒意圖如何。顓孫儒二話不說,立時道:「我要立一份遺囑。」朱氏父子登時嘖嘖稱奇,他這樣年輕竟要立遺囑?瘋了吧?駐廠狀師眉頭一皺:「你是誰?你不是我服務對象!走!」顓孫儒翻弄背囊,大疊海濱幣鋪陳桌面,駐廠狀師眼睛花了,顓孫儒冷冷地道:「你認人還是認錢?」小朱不無埋怨:「你有錢還要我們代給錢。」顓孫儒回應道:「工廠餐廳沒有零錢找,何況我不能用階級證。」顓孫儒抽了一張鈔票遞向小朱:「飯錢,接住。」小朱沒好氣:「我也沒有零錢。」顓孫儒道:「叫你接就接,別斤斤計較,好麼。」

顓孫儒展示一張密佈文字的文件,上書:「立遺囑人顓孫儒,字恭仁,海濱公民,茲鄭重聲明,在神智清醒,自由意志之下,手書立此遺囑。此份遺囑是本人第一份遺囑,任何文書聲稱有權於本人死後或無能力支配財產之際處置產權,均不作實。

第一.本人死後或無能力支配財產之際,本人指定及委派本人之合法妻子為本人此遺囑唯一的遺囑執行人,全權承受及享用本人財產、名下物業(灣岸府海港市湖灘路一號及附屬地權、灣岸府海港市鯽魚湖新村憂愁之塔及碼頭),而任何宣稱本人擁有的物業及地權,亦一併歸為本人之合法妻子繼承。

以此報答她對本人的支持、友誼、包容、鼓勵及協助。

第二.本人死後或無能力支配財產之際,本人著作之版權、發明之專利權全數遺贈予鄭和府鄭和市國子監鄭和大學,以及鄭和大學出版社印刷工人郗兼富先生及李迎玥女士之女兒郗日月女士共同擁有,即是說,版權及專利權必須得到鄭和大學及郗日月女士雙方同意才能運用。

假若本人之合法妻子無法或不願擔任遺囑執行人,郗日月女士則為本人之遺囑執行人。

以此表示因本人而令鄭和大學遭受破壞的由衷歉意,及對郗日月女士的鼓勵,希望她能利用我的本領,為人類謀求文明而豐盛的未來。

第三.假若本人之合法妻子及郗日月女士無法或不願擔任遺囑執行人,迎風府晨曦市慈愛修道會喬安修女,亦即本人族姑母顓孫芳女士擔任本人之遺囑執行人。

希望喬安修女原諒遺贈打擾她的清修。

第四.假若上述三人無法或不願擔任遺囑執行人,財產、物業及地權則捐贈予慈善機構,版權及專利權只得等待本人死後或無能力支配財產之後,法定版權及專利權期限(一百年)屆滿,成為公有領域為止。

第五.本人死後或無能力支配財產之際,本人之被監護者,夏之晨、時而晴、夜星犁象徵性遺贈一元。

我對他們無話可說。

第六.宣讀遺囑時,除合法妻子外,必需所有人在場。

第七.本遺囑另附附件,宣讀遺囑後,一併昭示。

第八.假如有任何文書聲稱為本人第二份遺囑,必需聲明廢除本遺囑,及寫上本遺囑頁底同一句子,以作驗證。

第九.本人以海濱承宣布政使司為本人之永久居留地,本遺囑乃根據海濱法律處理,此囑。

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年月日,簽名,徽號)」

駐廠狀師、朱氏父子盡皆愕然,顓孫儒徽號和三弟子之名字刺痛他們的眼睛,他們目瞪口呆的瞧著顓孫儒,顓孫儒心感不妙。駐廠狀師托一下眼鏡,道:「敢問顓孫先生,夏之晨、時而晴、夜星犁三人與閣下有何關係?」顓孫儒反問:「跟遺囑的法律層面有關?」駐廠狀師沈默不語,小朱接下了話:「他們都是政府軍惡名昭彰的軍頭,那個時而晴,他的軍團最靠近我們,我們稱呼作『綠林屠夫』,他們經過的城市,通通化成參天森林,至於居民……他們都消失了,大概做了植物肥料。」小朱的語氣透出懼意,老朱指著顓孫儒的徽號:「你的徽號,和他們三人極為類似,不,他們三人在你徽號上加添物事,你的才是原裝版本。三人源自於你,旅行者,我要求你說清楚與他們的關係,否則這個忙,我幫不了。」

他們對三弟子的態度,令顓孫儒非常震驚,「綠林屠夫」?老天!時而晴只有十九歲而已。顓孫儒道:「我曾是遺體復修師,他們作我的助理,但不多久便從軍去。」老朱指著第五項:「你是他們監護人。」顓孫儒道:「法律需要,當時他們未成年,又有家庭問題,我被迫任監護人。」駐廠狀師插嘴:「《師徒授業法》。」顓孫儒點頭:「這過時法律要我命。」三人聽罷,沒有放鬆下來,反倒抽一口涼氣,小朱脫口而出:「你就是神仙!」顓孫儒按捺不住脾氣,喝罵:「什麼渾話!」小朱繼續說:「三人說他們的本領是神仙教授,你是他們的師父,所以你是神仙。」顓孫儒懶得反駁,冷冷道:「他媽的浪費時間,你們喜歡怎樣想就怎樣想!遺囑我立定的了,你們不搞我找別人去,隨街挑一個也可以!」

老朱按著兒子的肩膀,交換眼色,決定不再針對顓孫儒的身份。接著,顓孫儒與駐廠狀師討論遺囑的法律問題,狀師道:「很奇怪,你的第一遺囑執行人只喚『合法妻子』而不名,而且可以不出席宣讀遺囑場合,這可能會引起糾紛。」顓孫儒道:「這是故意保護她免被傷害的措施,我只想問,『合法妻子』一詞有否法律效力?」狀師道:「有,但太壟統……」顓孫儒道:「行了。」他不想在這話題糾纏,問:「假如遺囑執行人未成年,遺產會否合法轉移?」狀師道:「會,但成立基金讓他成年後來取更好……」顓孫儒打斷他的話,繼續問下去:「沒有親屬關係呢,也可以擔任遺囑執行人?」狀師道:「你的錢任你怎樣用。」顓孫儒問完了,狀師便教朱氏父子在遺囑上另加見證人宣誓聲明,兩人草草簽字(朱毖燳、朱初塱),遺囑正式生效。

顓孫儒意味深長的端詳遺囑,道:「狀師,好好保管遺囑,不要讓別人知道遺囑的存在,我給的報酬足可開一間律師樓,別令我失望……」顓孫儒打算威脅多幾句,房外傳來恐怖的慘叫聲,工人皆欲逃離工廠,街上行人紛紛掩鼻狂奔,走不到幾步,捏著喉嚨,眼突舌伸地倒下,再沒有站起來。顓孫儒打開窗想了解發生什麼事,氣息撲臉,他一陣昏眩,眼睛乾澀得泛起血霧,急快的關好窗口,大叫:「對面工廠生產什麼物事!?」朱氏父子被顓孫儒脹紅的眼睛嚇倒:「農藥、殺蟲劑之類的……」顓孫儒又急又怒:「媽的!異氰酸甲酯!」沒人明白他口中的名詞代表什麼,只見顓孫儒扯掉狀師的西服,撕成碎條,再打破花瓶,潤濕碎條塞入門隙、窗隙、通氣口中。

街上又有一隊人馬,身上盔甲銀光爍影,他們被毒氣影響,狂咳嘔吐,迅間即亡。顓孫儒絕不會忘記他們身上穿戴的就是自己的發明——蛛化甲。「什麼的一回事!?」小朱聲音都變了,狀師手機接收短訊,看罷聲音顫抖:「綠林屠夫閃電攻擊潤國市,市政府被攻陷,市長……市長下令全市工廠釋放毒氣,寧願同歸於盡,也不願化作植物!」朱氏父子發瘋似的欲奪門而出,顓孫儒快上一步,擋住前路,朱氏父子大叫:「我們的家人……」顓孫儒悽然搖頭:「來不及了。」父子二人癱坐地上,相擁痛哭。顓孫儒悲愴的看著眼前的慘況,慘叫和哭號,戰爭與死亡,為什麼如此無可避免?這是眾生的命運麼,他不相信!「我出去阻止他們!」顓孫儒拋下三枚晶瑩小丸:「含在口中,它會釋出純氧。」眾人阻礙不及,顓孫儒已疾馳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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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又一幕場景輸入樂浪腦海,樂浪頭痛欲裂,停也停不了,他拚命呼喊:「不要!不要!」呼喊被壓成迷糊的嗓音,他腦海中泛起顓孫儒的聲音,帶點嘲諷和惡意:「我答應過將記憶傳給你,不是麼?」樂浪一驚,呼吸急速,吸入盡是水份,浸滿肺腑,他惶恐掙扎,身體無重力的飄蕩,不知哪裡是上下左右。樂浪完全甦醒過來,放眼望去是一片柔和的藍光,他赤裸沈滯在液體之中,不感覺絲毫窒息,呼吸無礙,而且精神飽滿。樂浪鼻孔噴出氣泡,液體貌似含氧量極高,只要氧氣充足,肺部便不理會是氣體還是液體,照單全收。樂浪在液體中游戈,渾身暖烘烘,說不出的舒服,他身上的傷神奇的痊癒,嘖嘖稱奇。樂浪環視環境,他身處大約二百尺立方的玻璃大水缸,缸內娛樂設施一併俱全,全然防水,他打開電視機,聲音隔著液體仍傳遞到他耳中,他愛死這兒!

強化玻璃上印有磨沙符號,好像英文字「IS」,透過玻璃望去,水缸處於更大的混凝土空間中,衣櫃等等的物事放置缸外,和居所沒有兩樣。正當樂浪興致勃勃欣賞此地的時候,一道閃光惹起他的注意,他往光源望去,玻璃外竟站著一個冬菇頭髮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他手上拿一台巨大的攝錄機,嘴巴不知咕嚕咕嚕說著什麼。他瞪著樂浪,樂浪也瞪著他,他表情既驚且恐,立即用掛在頸中的照相機拍照,然後一縷煙往外逃。

「喂!你!」樂浪口中冒泡,隨即爬上不鏽鋼梯子脫出水缸追趕。這兒是什麼地方?他為什麼在這兒?他要問冬菇頭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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顓孫羽失魂落魄,他一生人要什麼有什麼,從來未如此挫敗過。他完蛋了,徹頭徹尾的永世不能翻身!先被涂偉所忌,後得罪整個闡教,最後也跟夏之晨反了面,完了!天之選者顓孫家,得祖庇佑,天賦異能,能人所不能,為什麼獨獨只有他這樣不濟!顓孫羽啊顓孫羽,你丟了列祖列宗的臉,丟了顓孫家的臉,做人如此,如何立足於天地之間,但求一死,以保尊嚴!

昨夜顓孫羽被夏之晨所辱,拂袖而去,離開東廠時瞥見眾番役(東廠特工)押送要犯上樓,赫見囚車上便是朝思暮想恩怨難分的張藍若。她變了很多,劉海齊蔭剛勁短髮,不施脂粉,一身潛水裝束,似上岸未久,濕漉漉的,衣外露出的肌膚曝曬得棕黑如蜜,肌理浮突足可與男子比拚,這才是張藍若的真面目,一位剛毅如鐵的女戰士。顓孫羽以為自己認錯人,可是張藍若亦同時瞧見他,清澄的眼睛猛然張開,欲語還休,身上的鎖鏈格格吱叫,他絕對忘不了那雙眼,無邪而真摰,卻將他騙得死去活來的那雙眼。如果與夏之晨會面是凌遲的起奏,那麼張藍若的一瞥是掏進他心窩之最後一刀!

顓孫羽登時明白夏之晨故意讓他見到這一幕,皆因番役再蠢也不會在訪客入口押運犯人,到底夏之晨為什麼這樣做,他不知道,大概想懲戒他的無禮,夏之晨出了名有仇必報。顓孫羽無力的目送張藍若進入東廠重重深淵,他們有自己的監獄,名曰詔獄(原屬錦衣衛,民主化之後取消,內戰時重設,歸東廠管轄),他十分清楚那兒簡直為人間地獄,刑法之殘酷,足以讓受刑者後悔生而為人。自湖灘一別,兩人多年未見,顓孫羽只道她歸屬東方三府,或跟隨夏之晨降於企業,不過現今如此待遇,應為前者。間諜是她老本行,似乎為東方三府先行探路,不幸被捉,捉張藍若的正正是她的老上司夏之晨。夏之晨是怎樣的人她清楚不過,只見她剛毅的臉頰流露懼意,嘴巴朝著他無聲說話:「救我。」接著在番役的押送下緩緩消失於黑暗之中。

「厚顏無恥!」顓孫羽心中只有這句話,她對自己所作所為歷歷在目,竟然好意思求我相救!?呸!妳有此下場妳活該!他頭也不回的離開東廠,當夜找了酒吧貫飲伏特加,也不運炁作息,肆意讓酒精麻醉腦袋,躁動起來挑釁酒客,混戰一場,幾乎連酒吧也拆了。宿醉一夜,他自跑車中醒來,頭痛拚裂,舉步維艱,車廂一片狼藉,嘔吐物隨處可見,臭氣沖天,他隨即奔出車外大力呼吸,將酒瓶狠狠的摔向街道口,仰天長嘯:「張藍若!妳騙得我好苦!我為了妳犧牲一切,可是我換回什麼?」顓孫羽一個不慎,滑倒在地,忽傳來悠悠嘆息,女子伸手扶起他,那人竟是曾與他一夜激情的東廠特工童瞳。

她退去了偽裝,回復真正面目,冷艷絕色,此該露出同情眼光,欲安慰潦倒的顓孫羽。偏偏童瞳的善意舉動,他看在眼中只有恨,顓孫羽發誓一生永遠不動真情,冷血利用伴侶,以報心頭之恨。諷刺地,顓孫羽反而因她們而節節敗退到這地步,張藍若、童瞳、斐蝶諾、伍凝柔,諸多情人諸多的怨恨。童瞳妳這爛婊子,還敢在本少爺面前裝好人!?顓孫羽異術一發,童瞳的手不由自主的扣住自己喉嚨,叫聲被壓在喉頭出不來,重手一捏,臉皮發黑,嘴巴張起卻呼吸不了空氣。顓孫羽殘忍的交叉雙手,滿有味兒的瞧著她捏死自己為止,她的喉頭發出可怕的支咯聲,拚命把說話吐出來:「廠督……故意激……你,他要你救……張藍若……」顓孫羽表情一懔,立時收起異術,冷冷道:「什麼話?」

童瞳伏在地上氣喘,咳嗽良久,喉嚨現出瘀黑,顓孫羽一腳跺向車子,喝道:「夏之晨又想搞鬼?」童瞳說話沙啞:「廠督是在做戲,他故意激走你,免被別人知道他與你合作。」顓孫羽道:「夏之晨身為東廠之主,他不說,什麼人會知?」童瞳道:「你忘了麼?你這次來此想對付誰?」顓孫羽嘻笑:「涂偉匹夫,只懂窩在辦公室的蠢才,夏之晨忌憚他?荒天下之大謬!」童瞳道:「廠督從不會看輕別人,你豈不想想,廠督原為降將,更是顓孫儒之徒,忽任東廠大位,企業軍心中誰人會服?東廠灣岸府分部根本就是涂偉的勢力範圍,廠督安插在此,猶如處身虎狼之地,你也見到,他屈就雜物室辦公,只為避開涂偉監聽。」顓孫羽問:「那也很完美了,既然雜物室安全,涂偉又看到些什麼?」童瞳輕嘆一聲:「雜物室也有,是我放竊聽器。」顓孫羽一驚:「你!」童瞳道:「涂偉招我作內應,廠督將計就計,使我作雙重間諜。我在東廠處處安裝竊聽器,廠督入主後,『發現』不妥,挑了安全的雜物室,接著我帶你入內見他,便順手將竊聽器黏在辦公桌下。」顓孫羽嗤之以鼻:「夏之晨乾脆裝作不知情就好,為何如此麻煩?」童瞳道:「總不能讓事情太過順利,否則涂偉必起疑。」顓孫羽道:「難道涂偉不知夏之晨有讀心術?妳安裝竊聽器,夏之晨豈會不知?這說不過去。」童瞳道:「我自有說詞忽悠涂偉,大概我有心靈防衛術之類的,否則的話,連雙面諜都做不成。」

顓孫羽不得不承認,夏之晨的心計絕頂厲害,得盡顓孫夫人真傳。

他有點兒後悔自己情緒失控,儘管是夏之晨的圈套,自己也無話可說。童瞳道:「內戰以後,張藍若跟隨鳥白縣君。」顓孫羽嘲笑:「她做了恐怖份子?」童瞳道:「你大概不知鳥白縣君是誰。」顓孫羽道:「我沒有必要知道。」童瞳依舊照說:「鳥白縣君,亦即顓孫儒的妻子,人稱顓孫夫人,雖說她與顓孫儒的夫婦名分值得商榷,但廠督提起她,仍會尊稱一聲『師母』。」鳥白縣君就是顓孫夫人,顓孫羽恍然大悟,將線索串聯起來。他道:「難怪那妖婦奪得鳥白群島據地稱雄,鳥白縣君派張藍若來刺探情佈,夏之晨捉了她,又要我救她,自是想藉我來套取張藍若……嗯……不對,夏之晨自有讀心術,何須我插手?」童瞳道:「三公子想的是,廠督另有深意。」

童瞳交付夏之晨的計劃,顓孫羽聽罷,越感心寒,他道:「我來此只為付涂偉一人,非為其他。」童瞳表情冰冷:「廠督有言三公子如說這話,他則告訴你,現在乃非常時期,爭權奪利之事暫扯擱下吧,先做該做的,待太平無事才跟涂偉算帳。」顓孫羽無名火起:「我堂堂顓孫主支,豈甘心做降將的走狗!他不助我自該離去!」顓孫羽作勢開動引擎,童瞳冷飄飄句話來:「你志大才疏,依扙家勢先有今天的地位,甚至沒做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憑什麼挑戰涂偉?廠督略施小計,你即棄甲曳兵,落荒而逃。廠督心善,知你仍想力爭上游,他欣賞你的野心,故此讓你擔負重任,豈料狗咬呂洞賓,他看得起你,你卻看不起他,哼!狗眼看人低!」顓孫羽回嘴:「妳繞彎兒罵我是狗,難道夏之晨也不是狗嗎?我敢包保顓孫儒是他害的,賣師求榮,背叛惜日好友,他又好我幾分?」童瞳一臉鄙視:「你到一無所有的關頭還發爛少爺脾氣,我回想跟你上床之時真是嘔心死了,你既沒用又無能,我還要裝作享受,返家之後足足洗了五次澡!」顓孫羽哈哈大笑:「少來啦!犯賤得拍攝自己性愛實錄而臉不改容的人,別跟我擺出一套聖女的模樣,妳這些激將法,我偏不上當!」

童瞳為之氣結,瞪視好一會,說道:「你要什麼條件才助我們?」顓孫羽獰笑:「求我呀!嗄!沒有我不行嗎?我放下尊嚴低聲下氣,他給我一面屁,現在反過來求我了,哼!去妳的,去夏之晨的,我就是要看你們一敗塗地!」顓孫羽腳踏油門,豈料跑車沒有起跑,他嘗試開動,可是車子依然了無反應。「啪」的一聲,跑車內鍵反鎖,響起人工智能的合成聲音:「那麼,連兄長也不顧嗎?」顓孫羽一驚,叱道:「是誰?」童瞳恭謹道:「廠督。」合成聲音平板而緩慢:「顓孫嵐很愛你這弟弟,儘管你恨心丟下他,他也不怪你。」顓孫羽一聽夏之晨提及顓孫嵐,意味他欲利用家人要脅自己,急道:「休想碰我二哥!」夏之晨輕嘆,由合成聲音代為發出,怪異非常:「我不打算這樣做,傷害任何的顓孫家成員皆非常不智,我反而想救他,回復原狀,他生不生死不死的,連我也不忍卒睹。」

顓孫羽道:「你想怎樣?」夏之晨道:「在鳥白群島戰役中,顓孫嵐被大火燒成重傷,體無完膚,家師幾乎將身上的一切皮膚、器官移植給他,結果連帶永續陣圖的力量也分割出去。因為這是家師單個兒秘密行動,所以外人以為顓孫嵐新煉成絕世奇功,事實不然。」顓孫羽冷笑:「既然顓孫儒自個兒做,你又如何得知?」顓孫羽不信他有本事讀到顓孫儒的心。夏之晨沒有答他,逕自道:「永續陣圖不是恩賜,而是詛咒,施行永續陣圖的人並不是有意為之,純粹巧合生成,故此永續陣圖缺憾極多。顓孫嵐當時危在旦夕,而時勢緊急,家師沒有選擇,分割永續陣圖,為的是加快癒合速度。」顓孫羽道:「胡說,顓孫儒為什麼要如此犧牲?二哥不遺餘力追殺顓孫儒,顓孫儒會好心到這地步?」夏之晨道:「他不只救了你哥哥,而且還救了你,這不是說明了嗎?」顓孫羽叫道:「這不能雙提並論,當年二哥是海濱企業要員,我卻不過是一名大學生,我與顓孫儒之間並無恩怨!」夏之晨笑聲揚起,道:「你不知家師為什麼出手救助你們,就最好永遠不要知道,我尊重師父的緘默。」

Laparoscopic stomach surgery

車頭彈出視窗,播放顓孫嵐手術中的情況,他沒了一手一腿,腹腔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創口,內臟溢了出來。顓孫嵐雙目圓瞪,血管暴突,肌理抽搐而扭曲,撕破喉嚨拼命慘叫,劇痛使他不能安臥手術床,抖如篩糠,醫護人員不得不將之綑綁在床上施行手術。「手呢?腳呢?哪個殺千刀的王八害我哥成這樣子!?而且手術不打麻醉針劑!?」顓孫嵐激動不已,夏之晨道:「永續陣圖的詛咒之一,麻醉針劑無效。家師當時也是忍耐千刀萬剮的痛楚來移植器官,相比起來,顓孫嵐這樣子說不上什麼。」顓孫羽感同身受,流下男兒淚,自齒縫拼出話來:「你知道的,告訴我,是誰?」夏之晨一字一頓:「郭淳化。」顓孫羽鼻子一塞:「郭……郭淳化!?」夏之晨道:「時而晴妄想召師父回來,人不見,內臟倒召了一大堆。郭淳化為保存家師的內臟,剖開顓孫嵐,硬塞入去,永續陣圖感應到具同樣力量的東西,胡亂融合,內臟全亂了龍。」顓孫羽幾乎說不出話:「他們兩人不共戴天,郭淳化保存顓孫儒的內臟作啥!?」夏之晨淡淡道:「似乎留來紀念,他們兩人的關係既複雜又微妙,我等也猜不透其中關鍵。」顓孫羽怒喝:「留念?……留念?……二哥……」

「你第一天知道郭淳化是怎麼樣的人?」夏之晨語調尖銳:「他一向如此不可理喻,喜怒無常,而且兇殘無比,除了師父師母與大君之外,其他人休想予之抗衡,勸你別招惹他,為我們添煩添亂。」顓孫羽聞之火大:「我怎麼做你管得著?」突然,視窗中醫護人員響出凄厲慘號,此起彼落,顓孫嵐盛載的異體內臟發生驚人變化,先是長了大小不一的膿包,然後膿包變成眼球,骨碌碌的掃視。最大的眼球足有碗口般大,將內臟擠得像薄膜一樣,顓孫嵐依然保持清醒,他嚇得目瞪口呆,連痛楚也麻木了。其他人紛紛尖叫逃走,異體內臟長出觸手,捲實假天花的支撐,竟把顓孫嵐連人帶床盪出手術室外,醫院亂成一團。

顓孫羽看罷,近乎虛脫,無力呻吟。夏之晨道:「很多人皆問:師父去了哪兒?但我會問:師父變成了什麼東西?我心中早有個譜,畢竟我當了他徒弟多年,他想怎樣我會不知麼?三公子,你知我知,就算你們與大君如此的親,顓孫嵐出事,他仍冷眼旁觀,指尖也不動,他不是你們的希望,我才是。我是家師首徒,知道怎去救你哥哥,你不過為我進行任務,一次小小的計劃,這樣輕鬆的代價,我就為令兄帶離困境,可謂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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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no galleria anteriore Chaberton

這兒是什麼地方?

鹵素燈照耀神秘的混凝土石室,然而石室外卻一片陰森,連接一條橫向隧道,漫延不知何向處。冬菇頭的腳步響出空洞回音,樂浪知如不再追,休想再見到他,遂急快的打開衣櫃,只見內裡衣服應有盡有,軍服、漢服、時尚衣物齊全,用膠套包裹,依種類和顏色排列,整齊有序。蛛化甲和子才劍完完整整安放這兒,似被重新維護,甲面擦得發亮,樂浪來不及細想,穿了下身盔甲,提起子才劍光著膀子就走,幾乎撞上了隧道的突出物。那是一尊巨大的儲存缸,標示「全氟化碳」四字,大量細長的管子自儲存缸伸出,沿隧道頂輸送至地底其他設施。樂浪猛然記起全氟化碳正是可呼吸液體的正式名稱,它是一種無機化合物,溶氧能力是水的二十至二十五倍,比血液的攜氧力更高出一倍,長期生活在內,能增強身體心肺功能。可是儲存缸早已被破壞,幾寸厚的金屬外殼現出一道畢直隙縫,液體全瀉到地上,所以隧道既濕又漉。

樂浪仔細聆聽冬菇頭的步向,緊隨其後,越走得深入,隧道周遭散發的臭味越是濃厚,水位也升到胸口處。他由涉水改為游泳,冬菇頭仍是不停前進,喘息充斥隧道,樂浪只聽他喃喃自語:「那個人一定是《大都會計劃》的生還者,他看起來與人類沒兩樣,倒沒有多了個手或少了隻眼什麼的,樣子甚至長得很俊,想必用來瞞騙別人……」樂浪體能極佳,漆黑之中,片刻已追上冬菇頭,他欲伸手去捉,冬菇頭也察覺來者,順手拉了個漂浮物推向樂浪,樂浪一手撥開,發覺漂浮物正是發出臭味的源頭,而且不只一個。隧道之中一點光亮也沒有,他猜不透漂浮物是什麼來的,冬菇頭趁機游遠,樂浪乾脆深潛下水,以漫妙的海豚式泳法追趕。隧道內全是溢出來的全氟化碳,所以樂浪深潛下去也不害怕缺氧,豈料喝了兩口,血腥無比,哇的一聲噴了出來,而冬菇頭似乎找到著陸處,逃逸開去。

樂浪摸到突起物,應該是梯階,向上伸延。他目不視物,冬菇頭學乖了,放輕腳步潛行,不發出一點聲音,樂浪全憑直覺追輯,他知道那人的身處位置,但為什麼如此肯定,他又說不上來。冬菇頭靠著牆壁動也不動,樂浪不想迫急他,所以沒有強行攔截。樂浪道:「這位小哥,我只想找你談談話,沒有意思傷害你,請不要說奇怪的話又轉身而逃,我很難受的啊。」冬菇頭沒有回話,緊張得屏氣,怕樂浪聽到呼吸聲而找到他。樂浪繼續道:「你是海濱企業的人嗎?這裡是他們的設施?為什麼像廢墟似的,燈也沒一盞。」樂浪無聲無息靠近冬菇頭,自問比他還要安靜,怎知他知道樂浪的行動,拔腿就跑,樂浪飛身撲去,兩人扭作一團。冬菇頭手軟腳軟,無力反抗,有如俎上肉,任由樂浪制住,他又再自言自語:「咳咳……二XXX年X月X日年初四上午七時左右,我被人造人捉住,不久將會慘死,為大眾知情權犧牲!無論是誰,聽到我的記錄,請記住我丁冬,《海濱時報》記者,為真理而死……」丁冬,梳冬菇頭髮型的怪異男人,在動彈不得之下,喋喋不休,滔滔不絕的發表長篇大論遺言。樂浪在黑暗中檢查丁冬,扳開他手上的物事,原來是紅外線攝影機,難怪他可以在黑暗中視物了。

聽到丁冬的話,樂浪很不是味兒,尤其那「人造人」三個字,這樣子他成了怪物麼?「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奪走丁冬的攝影機,他立即發狂發飊,拚命掙扎欲搶回命根。然而丁冬體格太弱(或許是樂浪太強),樂浪僅僅用膝蓋壓住他,也不著力,丁冬煞有介事的扭來扭去,徒勞無功,嘴不停口,自語自語。「為什麼你知道我是……(樂浪對『人造人』稱謂反感得無以復加,想找比較溫和的詞彙形容自己)……新型人類。」樂浪問完,丁冬頓了一頓,然後他像連珠炮般抗議:「你你你快放開我,我不會說話的!死剩你一個,是上天給予你們的懲罰!是報應!我感激毀損這場所的義士,他殺死你們這幫人型臭蟲,你們全部不堪一擊……」丁冬說得興奮,口沫橫飛,無話找話,硬的不肯安靜下來,樂浪以無比的耐性足足聽了丁冬十分鐘不停歇的廢話,既零碎又漫不著邊際,完全不知所以然。

「我們在地底某處,對吧?」樂浪依他的觀察判斷:「拱式結構,大量的排氣口,厚實混凝土外牆,廣闊連綿的空間,地上容不下這樣的建築物。這裡應該由防空洞改建而成,軸心受壓牆、防爆波活門等等應有盡有,足可抵禦核襲。我聞到通氣口的空氣中有草木腐爛和泥濘的氣味,此空間大概在荒郊野外之下,外牆的厚度與抗壓能力相關,外牆越厚,我們埋得越深,軸心受壓牆厚度透露了防空洞位處海拔以下五百米。」丁冬又安靜下來,樂浪笑道:「你不說麼,完全沒有問題,因為我可以慢慢推敲出來。」接道:「這兒是人造人(『新型人類』太拗口,樂浪無奈接受人造人的稱謂)的療養中心,但早已廢棄,你這小小記者誤打誤撞找到此處,想知悉其中秘密,發現真正存在著人造人,嚇怕了你,落荒而逃。」丁冬冷冷道:「你聞少一樣,屍體的氣味。我背後的後備發電機,應該可以動新激活療養中心。」樂浪道:「為什麼你不一早試試看?」丁冬怒道:「你好夠膽!敢取笑我們自然人類?……(又再碎碎念)」樂浪自問這只是很中性的問題,不知何故刺傷了他的自尊心,那人太敏感了吧。

樂浪扣住丁冬拖曳,空著的手在虛空摸索,抓到類似絞盤的物事,絞盤有突出的把手,樂浪嘗試絞動,只動了分毫,他一放手,把手立時歸回原位。「你敢確定它是發電機?」樂浪思疑,丁冬反怪樂浪:「你才是這裡的主人,我這外人怎比你清楚!?」21號才是,我不是他,樂浪幾乎脫口而出。樂浪定神,立穩馬步,將全身的力量集中,用力握實把手,慢慢推動絞盤。樂浪只覺同樣強大的反作用力企圖將之扭回相反方向,完全非普通人類的力量所及,難怪丁冬的反應這麼大。樂浪越用越順手,直到氣力用盡,絞盤「拍格」怪叫,急速回旋,機器發動,鹵素燈逐一亮起,一個倒轉的人臉就佇在他面前,幾乎與樂浪臉貼臉。人臉雙眼沒了,舌頭吐了出來,眼眶空洞流出屍蟲,樂浪嚇得倒栽地上怪叫,忍不住大吐特吐。

天花板倒吊幾具屍體,有男有女,腐爛發臭,他們的大動脈被割開,血液混合瀉出的全氟化碳,形成了鮮紅血海,被肢解的屍體在水面上飄浮。樂浪吸過血水,又摸過屍體,他回想起來真是嘔心透頂,反胃得連胃酸都溢出來,虛脫伏在梯階上乾嘔。丁冬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立時用掛在身上的長鏡頭相機拍攝,連連讚嘆:「獨家新聞!噫嘻嘻嘻嘻嘻!!!」整個地下設施充滿戰鬥痕跡,彈孔滿佈,又有巨大的劍痕,破壞了一切。梯階之上有礦場專門昇降機,顯示只有兩處地方可達:地表和療養中心。樂浪咬緊牙關,忍住嘔心的感覺,觀察屍體的腐化程度,拾起地上的彈頭,再撫摸觸目驚心的劍痕,心中閃現念頭,把來龍去脈重演一次。他問:「丁冬,昇降機是否通往出口?」丁冬冷冷道:「是啊沒錯,那又怎樣?不讓我走麼?」樂浪反白眼:「你只須說『有』還是『沒有』就可以。」接著問道:「你來時這麼已成這樣子?」丁冬道:「難道人是我殺的麼?」樂浪嘲諷:「你的思維不要一下子跳得這麼遠,我可沒有說你殺人,何況驟眼看去,你手軟腳軟,比大姑娘好不了多少,那有本事殺掉所有的人。」丁冬被樂浪搶白,態度照舊惡劣:「人造人最愛含血噴人。」

屍體皆穿著制服,生前各施其職,樂浪想從中得知更多訊息,於是屏著氣,涉過血水,沿著管子攀上天花板的高度,然後用子才劍逐一挑掉綑綁屍體的繩索。屍體落下水上浮沈,樂浪呼叫丁冬幫忙:「請將屍體拉上梯階。」丁冬露出厭惡表情,「噁」的一聲,道:「我們人類沒有閒情理會這些噁心物事,要做都是你這次等人類去做。」要是你遇上真正的人造人,只怕連說這話的機會也沒有,樂浪自忖,看來此人不受軟,於是改變策略,轉趨強硬,駁斥道:「顓孫儒原本就是殯儀行業出身,他好低等嗎?啊哈,諒你這無知小記者不知顓孫儒是何許人也,跟你說話好無趣,對牛彈琴。」丁冬被他的話挑得急躁起來,道:「你在扭曲我的話!顓孫儒是誰我當然知道,我是顓孫儒專家,正在撰寫他的傳記……」樂浪大喝一聲,將焦點移回他處:「你自稱記者,應該有探索真相的精神,我正正是在作這事,反而你畏首畏尾,像話嗎!?顓孫儒專家!」丁冬吞噬口水,虛弱的反駁:「我不會聽人造人的命令……」樂浪大聲道:「我與你是同等的生命!生命的評價是由行動而非由種族來決定。何況我有說『請』字,我是在懇求你協助我,你也應該協助我,現在這環境極其惡劣,我們探索真相的同時也要求生,如果你仍抱住自私自利的態度,大家只能等死,你到底聽不聽明白!!!」丁冬開始遲疑,說話沒有剛才般如子彈亂射,不知所云:「我才不自私自利……」樂浪一喝:「那跟我把屍體拖上來!」丁冬咕嚕了幾句,雖不情願,卻依言行事。

樂浪丈量劍痕,其內陷程度足見破壞力度不可少覷,丁冬抬起一兩具屍體,已累得坐在地上喘氣,樂浪只好自個兒將其他屍體抬到昇降機平台,還未計在血水中飄浮的殘肢。樂浪扒光它們的衣服,依照屍體的腐爛程度,他初度判斷它們死去五六日左右,體液乾枯,大動脈處有老大的傷口,依乎有人將受害者活生生倒吊放血,直到死為止。丁冬掩住嘴巴,猛地咳嗽排斥濃重屍臭,他埋怨:「行了沒有,看清楚吧,快把死屍踢開!」樂浪沒好氣,丁冬囉嗦,見他不像印象中殘忍好殺,膽子大起來,揪出攝影機繞著樂浪拍攝,更上下其手,撫摸他的肚皮。「哇呀呀!」丁冬出其不意,樂浪嚇一跳,心想眼前人腦子有沒有問題。丁冬泛起滿足的神情,道:「果然沒有肚臍。」樂浪起疑,問:「你為什麼知道人造人的存在?怎樣來到這兒?」丁冬「嘖」的一聲,語氣輕佻:「我們傳媒人絕不透露消息來源。」樂浪心中有氣,這傢伙有夠麻煩,事到如今,還裝模作樣。憑他在幾天來的見聞,海濱人自私而短視,急功近利置倫常不顧,樂浪不信他會有他表現出來的執著,只要曉之以利,有什麼不能出賣的?

「唔……」樂浪擺出苦惱的表情,好像立定決心的樣子,引起丁冬的注意,樂浪道:「我接受你的獨家訪問,只要不公佈我的身份就成。人造人所有秘密事幹一旦公開,誓必會引發全國轟動。」樂浪除了自己是人造人之外,其他一無所知,豈有「重大秘密」告訴丁冬,不外乎鬼話連篇一番罷了。丁冬喜形於色,卻怕別人知曉心意,硬生生緊扁嘴巴,思慮一會,才道:「好的,我們立即開始……」樂浪神情一凛,道:「等等,誰說免費接受訪問,我要收訪問費,不給就拉倒。」丁冬狡猾的轉動眼珠,道:「你始終都要我供出消息來源。」樂浪道:「就算是微枝末節,串聯起來足以觀瞻全局,我要知道我什麼原因被安置這兒,就由這件事情為開頭,慢慢分析。」丁冬的笑容不懷好意:「你真的讓我很為難。」他緩緩在攝影機按了幾個功用不明的按鈕,將之拋向樂浪的懷中。

「記錄AG/10286847,地點:海港市天影島海濱軍工僱傭兵訓練基地,《大都會計劃》盤問訓練最終測驗。」畫面顯示一名企業軍高階軍官向鏡頭宣讀,接著走出鏡頭之外,畫面震動一下,場景轉換。大約五十多個體格健美,相貌可觀的軍服少年,肩並肩在操場上站立,聆聽顓孫嵐訓話,有聲音為場面進行導讀:「我們分配若干對企業不利的罪犯給各個受測試者,他們可以用他們個人認為最好的辦法,慕求搾出犯罪份子的情報。」場景又轉換,畫面一片通紅,樂浪以為影片出了問題,有人用抹布揉掉鏡頭黏澀澀的紅色半凝固物,只見其中一個軍服少年泛起猙獰笑容,一棍敲向被盤問者的頭蓋,鏡頭又被血液糊掉,鏡頭被迫轉向其他地方。軍服少年分別在不同的獨立房間盤問犯罪份子,但在樂浪看來,無疑是一場殺戮,每一個軍服少年的作法皆大同小異,血肉橫飛,比拼誰比誰更殘忍。在他看到軍服少年在孕婦子宮中揪出未成形的胎兒後,樂浪的臉血色盡去,目定口呆,丁冬陰森地在他背後嘖嘖怪叫,然後冷哼。

鏡頭在轉向分隔開軍服少年的落地大玻璃窗後走廊,一群背光,看不清樣貌的人默然觀察走廊外各獨立房間少年們拷問過程。從影片解說員告之,他們是企業和政府各機構的代表,手上的寫字板記錄人造人的特點,將屬意的人造人收編。其中二人站立位置獨獨遠離眾人,不是他們有意孤立自己,而是其他官員不敢靠近,活像迴避什麼可怕物事似的。二人身材皆高,只是一人比較瘦削而另一人則壯碩得多,瘦削男子挨近壯碩男子的耳朵,低聲吩咐,壯碩男子點頭,走近玻璃窗通話器,拷問室的光線映在他臉上,樣貌憨厚的他看起來被拷問場面嚇壞了,道:「我是東廠夏副督的近侍湯南玄中尉,代表他發話。」考官一聞『夏副督』,當堂打了一個突,接著戰戰兢兢道:「必言無不盡。」湯南玄問:「21號房為何空了人,21號呢?」考官露出做錯事的表情:「21號膽大妄為,將犯人放走,我們現正追捕二人。」湯南玄轉過頭去,詢問處身黑暗中的夏副督,接著,湯南玄又問:「顓孫少將不是告訴夏副督,人造人已剔除善念嗎?夏副督認為不會這麼簡單,不如耐心等一等,姑且看看21號搞什麼花樣。」考官豈敢異議,唯諾稱是。

話一說完,門外傳來一陣呼喝聲,軍人押解編碼21號的人造人,他雙手綁縛在後,兩枝槍管貼緊背脊,然而21號一面從容,表露自信的微笑。考官暴怒:「死小子,還敢嬉皮笑臉!」出手掌摑。豈料考官連他臉皮也碰不到,21號一矮,借力翻身,將雙手反向前,雙腿夾住考官的脖子,用力地扭倒在地,軍人開槍,21號縱身,一腳踹開考官,考官頓時撞向軍人們。21號乘機盜了考官的軍刀,手掌夾合,刀刃磨蹭繩索,雙手重回自由,即時翻一個地滾,擲刀直插軍人頸項至沒柄,再搶去死去軍人的槍,將剩下的人員打倒在地。攝影人員被打死了,攝影機飛脫墜地,幸好未損壞,鏡頭的位置剛好拍攝到房間大部份。隔著官員的玻璃窗經過特製,槍彈不侵,但對考官欲救無從。湯南玄急招人幫忙,一隻手搭在他肩頭,湯南玄望去,神秘的東廠夏副督現身,緩緩搖頭,兩人眼神交流,湯南玄退下。樂浪越看越觸目驚心,冷汗直流:21號,21號不是自己麼?不,21號不是他,他雖然與21號共用同一身體,可是……。樂浪認出顓孫儒三弟子最後一人夏之晨,在回憶中,少年時代的夏之晨充滿陽光氣息,現下的青年夏之晨瘦了、高了,文弱很多。

夏之晨為什麼跟海濱企業的人站在一起?他賣身投敵,背叛舊政府陣營?

夏之晨勾勾直視21號,剛剛取得勝利,得志意滿的他,一接觸到夏之晨的眼光,笑容竟僵硬少許,就連人造人扭曲的內心都感到到無形迫力。21號是個聰明人,樂浪想,他隨之顯示謙卑的態度,雙手緩緩捧起槍枝,然後平放在地,示意不作反抗,任汝處置。夏之晨又在湯南玄耳邊低聲說話,接著退回黑暗之中,湯南玄繼續發揮代言人角色:「21號,你顯然有話要說。」21號有點兒吊兒郎當,輕鬆的笑,道:「我完成了任務,為什麼你們派人捉我?」湯南玄道:「你的任務是,用個人認為最好的辦法,求出犯罪份子的隱瞞的情報。我說得對不對?」21號道點頭。湯南玄又問:「可是你不單私自釋放犯人,還殺了考官一干人等,這又如何解釋?」21號噗哧一笑:「誰說我一定要在這裡大家眼皮底下審問犯人?而且考官是個蠢才,說了也不明白,考規沒說不可殺考官啊,我寧願換一位睿智的人耐心講解,就如那位大人一樣。」21號手掌遙指黑暗中的夏之晨,他的馬屁拍得精妙,也眼光獨到,瞧出夏之晨才是考試的關鍵人物。湯南玄一愕,不知如何再問下去,連連運用眼神向夏之晨求救,夏之晨輕咳,走向湯南玄耳邊俏聲說話。樂浪與21號心中應該同時浮現一種想法,為什麼夏之晨不自己親自來說,偏要透過下屬發言,簡直多此一舉,自找麻煩。

夏之晨好像知道21號想什麼的,滿有玩味地微笑,21號的臉色沉下去,他明白了,樂浪也明白了,夏之晨懂讀心術,而且他根本無意隱瞞他這能力。理所當然,無人喜歡自己的思想暴露人前,別人必對可探知內心秘密的人產生極大恐懼和介心,夏之晨為免麻煩,乾脆找代言人來發話。湯南玄四肢發達,卻言詞笨拙,理解力也不夠,夏之晨七情上臉的吩咐,依湯南玄茫然的表情來看,似乎不甚理解,稍後,湯南玄才猶豫地朝通話器道:「你不單向夏副督解釋,其他官員也很想了解你用了什麼方法完成任務。」21號表示明白,抬頭直視夏之晨雙眼,絲毫不懼:「其實過程很簡單,當考官分配那位犯人給我,我便裝著於心不忍,被迫行兇的樣子。我表現出的思想掙扎,蒙騙了他,他反而游說放他走,我迎合他,他自以為策反了我,落入圈套。從談話之中,我誘導他說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他原來是鳥白群島的間諜,我胡扯知道什麼機密資料,可助他們一臂之力,那人大喜,帶領我去他的落腳處。」夏之晨立時揪出手提電話聯絡總部,轉過身去,不理21號,湯南玄見狀,道:「夏副督要你繼續說。」21號道:「那人說到底只是鳥白群島間諜組織最基層的一個,人也不甚精明,要不然不會給我們捉到,而且他負責聯絡的幾個內奸都是小角色,根本不值得處理。但最後我並沒有行動,覺得那人有可用之處,遂找藉口遛了。」湯南玄問:「有什麼可用之處?」21號道:「提供幾道情報給他,讓他立功,慢慢扶植上高位,讓我們得知決策層是否牽涉入內,然後一網打盡。」

增援部隊趕到,一來便拋下震撼彈,21號伏地而倒,就連身處玻璃牆之後的夏、湯二人皆被震撼彈轟隆得震耳欲聾。「我想起夜星犁那個大嗓門。」久久在幕後指點的夏之晨終於開口說話,搖頭驅走耳嗚。21號回復夠快,拋擲屍體擋開亂槍掃射,一刀一人,周旋於軍人之間。夏之晨輕輕朝玻璃牆拍一下,強化玻璃即時爆裂四散,眾人被衝擊波推倒,靠近玻璃牆的軍人登時變做刺蝟。湯南玄大喝:「夏副督已經向廠公推薦21號,廠公於以錄用,他的個案交與東輯事廠,海濱軍工不必再為此事掛心!」夏之晨拂袖而去,湯南玄冷冷拋下一句:「夏副督非常懷疑《大都會計劃》是否有存在的必要,除了21號比較有腦袋,其他不過是縱容自己邪惡的慾望,他們的缺憾是否足以支援海濱企業,他表示強烈質疑。」他向21號勾勾手,示意跟隨,影片隨之完結。

樂浪目不轉睛注視影片,完全沒有留意丁冬遛上昇降機,由於電源已足,昇降機立時發動,丁冬笑著怪叫:「我認得你,21號!你休想騙我信你!哇哈哈哈!」然而丁冬忘了一點,樂浪是體格超群的人造人,平台上昇到一半,樂浪縱身一跳,橫越半空,子才劍勾住底板一同上升,丁冬的笑聲不由得變成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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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南玄憂心忡忡,頂著槍林彈雨,以東廠代表的身份向鄭和市各個佔領區傳達軍情。夏之晨殺了校區司令一事已傳入軍方耳中,從湯南玄受到的待遇來看,軍方態度肯定震怒得無以復加,他們不接受殺將奪權的行為,暗示涂偉站在他們一邊,咄咄逼人要夏之晨作出交代,否則事情了結後必向大君參他一本。湯南玄相信夏之晨有辦法擺平事件,他還是識相點,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鄭和市戰況空前,革命軍的軍備超出原先估計,他們先後攻佔市北城門,企業軍人強馬壯,雖兩次擊退,但革命軍源依然從周邊市縣趕至援助,一人倒下,下一人胯過屍體繼續作戰,戰意高昂。「鄭和府北部、冰陵府、魚麗府、湛露府不是政府癱瘓,就是轉投叛軍,不過四府盡皆極北苦寒之地,受北極環流影響,糧餉人員亦少,對叛軍幫助不大。而鄭和府背靠平原,易攻難守,這才是問題,只要我軍固守央山府,央山府四通八達,北連鄭、冰、魚、湛四府,西可進(顓孫儒)防線,只要擋住東方三府的援軍,其餘幾路軍團足可以閉門打狗,把叛軍滅卻於萌芽。」各區的司令異口同聲,不怕東方三府串連,不過湯南玄的消息令他們心頭蒙上雪霜:「革命軍打算攻入總督府,救走老清泉,這意味什麼,你們很清楚。」

老清泉,海濱總督,最高長官,海濱內戰的始作俑者,歷任布政使必須得到總督確認才算合法,就連大君也沒有除掉他,皆因他的地位太過重要。有人簡單想直接找人換掉他就成,那他太不認識海濱省的政治制度。「海濱總督由大明天子欽命巡狩。」憲法如此說。皇帝沒有了,遠在他方的大明本土經時間洗禮,到現在分裂成兩個政權,海濱省的政治家靈活變通,將首輔(明朝內閣總負責人,地位類近宰相)名稱硬加在兩岸領導人身上,懶理他們根本不承認。不過兩岸領導人也很務實,海濱省名省實國,國力超強,維持固有關係非常重要,名稱可以不承認,反正誰也不在乎,但代表一定照派。由於有兩個政權,卻只有一個總督,結果問題變得複雜化,兩岸各不相讓,各自推舉總督。而涂巍滿去後,再沒有獨一政黨能組成強大的政府,保守派、自由派、左派、右派輪流上台,因喜好不同而選擇不同政權推舉的總督,結果十年內換了二十七位總督,直到後來宣政院也換怕,要求兩岸必須統一任命人選,否則宗主關係結束好了,真是一筆政治糊塗賬。

老清泉之所以不死,除了其自身複雜的背景,還有他總督的身份,老清泉本身與海濱企業有極大淵源,在兩岸亦有豐富人脈。兩岸無疑有他,共同委任老清泉,以為他像前任般安份守己做象徵元首代理,豈料是劇變的開始。儘管現在大多國民對國民身份問題不甚了了,但是海濱總督強大的象徵性無可置疑,顓孫海不是未曾想撤除職位,自己開創一個帝國,但是先有涂巍滿前車之監,海濱內戰幾乎戰敗在後,大君不想再冒險。就這樣,大君留下一個大禍患,一旦老清泉承認夜星犁,企業的統治就沒有什麼合法性可言,各地的反對勢力一定藉機空巢而出,第二次大內戰再度爆發!湯南玄說的不是新鮮事,軍方早有顧慮,所以已經加強保全。然而,湯南玄的下一句話令他們大吃一驚:「廠公私下將老督爺帶離總督府,另覓地點安頓,由於遣軍管制校區費時,延至現在才有空告知各位,東廠對此感歉意。」各區的司令反應都是一樣,驚怒交集,有功勞,自然人人跟住搶,但總不會在人家到手的功勞硬拗回來,夏之晨實在不厚道。司令們不滿歸不滿,但夏之晨是什麼人,他們了然於胸,只怪皇極殿大爆炸殺盡當朝大臣,水鬼升城隍,他們倒霉。於是大家遂向湯南玄暗示輪流看管老清泉最好不過,功勞大家分,湯南玄傻不楞登,沒有明解,反言:「廠公回稟大君時也這樣說,可是大君認為廠公看管合適不過,不必勞煩各位了。」有的司令直腸子,拍桌怒罵:「豈有此理!你夏之晨當我們是豬是狗,抬大君來壓我們,東廠視企業軍為何物!」

Plane Crash

湯南玄被噴得一臉屁,接連受辱,還好他心胸寬廣,聽罷就算,回歸鄭和大學途中,有企業軍軍機直墜東廠車隊不遠處,湯南玄暗叫不妙,指揮趕至的軍士穿好防護衣收拾墜毀的戰鬥機殘骸,可是眾軍官覺得可笑,抗命不從,東廠的部屬暗中提醒他,他這發言人已經成為軍方的眼中釘。湯南玄是夏之晨的心腹眾人皆知,然而他卻非精明善斷之人,亦不懂人情細故,所以如何應付這嚴峻情況完全沒有一點主見。軍人們赤手空拳抬動殘骸,湯南玄迫急,只好拿出輻射探測器拋向殘骸,探測器立即發出老大的支咯聲,眾人聞之色變。「輻射。」湯南玄冷靜道:「殘骸沒有擊中跡象,機師屍首完好,看來戰鬥機接觸了力場泡,感染高量輻射線死亡後失控墜毀。」軍官懷疑:「什麼東西?」湯南玄拿了一張鄭和府的地圖,以鄭和大學為中心,用圓規繪畫了囊括幾百里,包圍鄭和府十多個城市的完美弧圓。那弧圓有非常響亮的名堂,它的出現標示一種新學說誕生,一名英雄傳奇開始,一場改變海濱省命運的轉捩點:「儒老師的『五起陣圖』,以五種完全不同性質的陣圖抵禦五場核子彈攻擊。」

老資格的軍官聽罷,就乖覺住口不言,但一些自海濱內戰後才晉級的軍官,不識相的追問,什麼叫陣圖?誰是儒老師?哪有發生過核子彈攻擊?湯南玄依然傻愣愣,也不知如何解釋,只好裝作沒有聽到,繼續說下去:「儒老師雖然……」老軍官們聽到那人的名頭,紛紛以不同的方式作出祈福的手勢,像聽到神靈的名諱,不知情的人嘖嘖稱奇,卻不好意思再問了。「……抵擋了攻擊,但是陣圖不過緊急下臨時起意堆疊而成,第一起的陣圖擋住了衝擊波和熱輻射,可是漏了其他核爆效應,幾萬人被強光灼瞎;第二起依然漏了核電磁脈衝,舊政府軍所有的軍用機械停擺;直到第三、第四起才解決問題,但是第五起又出新問題,因為大君已經對他有濃厚興趣,一開始是對舊政府滅絕性打擊,轉變成對陣圖的核爆試驗,我軍使用了……『核鷗』……」湯南玄深呼吸:「它是人類有史以來所製造過所有種類的炸彈中,體積,重量和威力上均為最強大的炸彈,威力之大除了戰略性威嚇外就沒有作用,因為無人敢提意起用,除卻大君。我不知道儒老師怎樣頂下最後的難關,肯定的是,鄭和府陣圖以外高空被高濃度輻射污染,儒老師暫時想不到辦法處理,唯有用陣圖將輻射囚在一個又一個力場泡內,直到現在。」軍官問:「為什麼民航客機不受影響?」湯南玄答:「因為兩者的航行高度不同,民航客機的飛行高度是海拔7000至12000米,但力場泡遠高至50000至70000米,是戰鬥機的航行高度,我相信儒老師一早安排好。」軍官大譁,連忘通知司令官,把戰鬥機的航行高度調低。

湯南玄儘管不聰明,卻是軍事知識的大行家,對顓孫儒的事蹟亦知之甚稔,是夏之晨的好幫手。他忽地想到還要接觸國子監一眾教官,還有學生會主席,著令往鄭和大學逛一轉,與他們商討日後校政問題。「聯絡不上簡行川,啊,那個學生會主席,監生出身。」部屬將iPad交給他,湯南玄輕輕瞄過簡行川的個人資料,東方三府湛露府佔領區人士、哲學系、社會運動積極份子、政治異見份子、利用國子監中立的特殊環境避過政府追究、東廠「第七等監測對象」,湯南玄微笑,只是個喜歡搞示威的普通大學生吧:「他不想談,總有個副主席,聽說前祭酒為了勢力平衡,主席是監生,那麼副主席一定是官生,反之亦然。」部屬傳送資料,副主席寧鏡吟,谷風府人、哲學系、王守仁獎學金得主、海濱企業員工安樂事務部實習生,好學生一名,湯南玄如此結論。「安樂?是康樂事務部對吧。」湯南玄更正字眼,他敲擊安樂事務部的內連結,瀏覽資料,接著他的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呻吟一聲,將iPad拋向一旁。見鬼了!那部門專向階級指數比較低的員工遊說自我了結生命,這樣可以為企業和國家省回很多資源,而且死後企業和代為照顧家人,為無力給家人幸福美滿的人予以長期保障……鬼扯!一派胡言!顯示屏上的字眼教他想吐:「尊嚴」、「犧牲」、「集體」?湯南玄叫道:「我不想找他,我寧死也不會跟他說上一句,正人渣……」他不喜歡罵人,這會發惡算是極罕有,他道:「無論如何給我跟簡行川搞上線,警告他在這敏感時候不要煽風點火,廠公日理萬機,少一件煩事,他好,你好,大家好。」

「我們已經找到他。」部屬道:「我們追蹤他的手機,他的確在惹事生非,我們在鄭和樓找到千多個訊號,不快點去,只怕那班博士要跳樓了。」他再次建議找寧鏡吟認真談一談,立即被湯南玄否決。夏之晨接管校區軍務之後,釋放教職員,解除對學生的禁制,又免除他們的階段考試資格,唯他們不能進出校區,不過學生硬是不滿意,示威抗議,靜坐絕食,要求企業軍向革命政府投降。「廠公曾經是鄭和大學的學生,新聞系。」湯南玄逕自說道,部屬你眼望我眼,夏之晨的過去他們不敢知,萬一夏之晨心血來潮檢查他們的腦袋,一個不高興,他們的前途堪虞,此際只想越快忘掉越好。湯南玄迷迷濛濛,只道是閒談而已,可不當是什麼一回事:「他們三師兄弟都是用遙距課程來進修,戰爭嘛,只有時總兵間中回校一下,可想而知,他成功完成學業,聽說還是優等生,廠公和夜參議則被當掉了。」部屬唯唯諾諾,含糊過去。鄭和樓前人山人海,有人高舉標語,四隻血紅大字觸目驚心:「血債血償」。簡行川向站在露台上的眾博士嘶聲大叫,拳頭高舉,新祭酒顓孫明交叉著手,一臉不耐,危司業代他說話,試圖緩和學生情緒。

「群情激憤,我們的車隊不要靠近,重覆,不要靠近。」部屬停泊較遠的地方,用夏之晨發明的聲音接收器瞄準露台前列,將幾千把怒火騰飛的示威學生聲浪過濾。「告訴我們,那個獨眼龍是誰!?他為什麼穿著祭酒公服?」簡行川聲音宏亮,完全不需用擴音器材。「獨眼龍?」顓孫明深呼吸,危司業搶先發言:「簡同學,不許這樣跟師長說話!他是考古學系六經博士,新祭酒……」簡行川打斷他的說話:「各位考古系的同學,有沒有見過他,有的請舉手。」經過短暫的沉默,簡行川道:「海濱企業找人冒領師長,先後害死蔡祭酒和八叔,打破結界,你們不單默不作聲,反助紂為虐!面對強權,你們怕了,你們畏縮,枉讀聖賢書……」他帶領群集向露台擲物,教職員紛紛躲避,顓孫明額角被雞蛋打中,蛋漿濺濕一身,憤怒地哇哇大叫:「揭開教科書第一頁看看編者是誰,你們學的考古技巧大半都是由我始創,不認識我是說明你們無知!」他的說話被聲浪吞沒,於是轉向危司業道:「我一早說過吧,看!我不想做祭酒,是你迫我的,快想辦法給我解決!」車內湯南玄實在看不過去,欲領軍人維持秩序,部屬道:「這是國子監的內部矛盾,而且學生們恨我們,我們插手不單無助局勢,反會加劇衝突。」湯南玄正色道:「廠公有令,顓孫祭酒之安全至高無上!」

眾軍兵結成方陣,浩浩蕩蕩的闖入人群,支威者嘶啞抵抗,經一輪衝突,總算把示威者和鄭和樓分隔開。顓孫明開心道:「這才做事嘛!」東廠部眾手持輕機槍,一字排開,但鑑於夏之晨早前下令不可傷害學生,眾軍兵不敢作進一步行動。簡行川帶領群眾向前湧,眾軍兵朝天開槍,虛張聲勢,總算讓他們不敢前進,不過群眾矛頭已轉向東廠眾人。「臭賊,你們盜取郗助教的方程式,這是恭仁公的心血!國子監的資產!不許你們踏入校園一步!」眾人怒吼。湯南玄想,既然顓孫儒在他們心目中佔有崇高地位,不妨拿來一用:「各位,你們應當知道東廠廠督夏之晨是顓孫大學士(舊政府給予顓孫儒的虛職,無品)首徒,他這樣做,只想先一步保衛大學士的心血不被他人吞佔,進一步保護大學和各位。請記住,《恭仁方程式》的威力無窮,非常危險,廠公不想郗助教落入企業軍手上,逼於無奈才進行圍捕……」正當示威學生留神湯南玄的說話,露台上有聲音幽幽冷冷的傳到學生耳中:「夏之晨也不正是海濱企業的人麼。」湯南玄一懔,轉身望向後方,顓孫明臉露不肖之色,其他教職員驚愕地瞪著他。顓孫明道:「大家認為我是傀儡什麼的,如此淺見,我不怪你們。不過夏之晨賣師求榮,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啊,對不對,湯中尉。」湯南玄完全反應不過來,顓孫明又道:「海港市攻防戰舊政府軍形勢大好,為什麼會輸?皆因出了夏之晨這個叛徒,出賣顓孫儒,所以內戰輸了,他當了大君的走狗就是明證,你們應認清楚誰是真正的敵人。我?當然不是!用Google搜尋我的名字去,然後舉起教科書自拍腦殼一千下。」湯南玄大叫:「你——!!!」他沒想到顓孫明如此狠毒,為了自保,將他們推向火坑。

示威者的眼睛冒出怒火,紛紛移向東廠眾人,危司業驚惶無限:「祭酒,你怎可以這樣說。」顓孫明一手將他推倒在地,繼續煽風點火:「夏之晨威脅我如不遂其願,就把我一家老少宰了,可是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啊!我絕對不會背棄你們,我寧願家破人亡也必與鄭和大學共存亡!!!」示威者的拳頭如雨點般重重落向東廠眾人身上,依然他們又被下令不得傷害學生,東廠眾人唯有儘快逃離,示威者從後追趕,情況混亂。湯南玄臨逃跑之際,遠遠聽到顓孫明和危司業的爭執,危司業道:「你生安白造來冤枉夏之晨,轉移學生視線,違反聖人之德!」顓孫明哼的一聲:「你迫我當祭酒,然後來受靶,也不見得好多少!」危司業急忙解釋:「我豈有……」顓孫明冷冷道:「當我被他們批鬥之際,你又完全想不出辦法,東廠那班蠢才更沒膽驅散學生,如不拖他們下水,我豈有命在?靠你,我早見鄭和了!」

東廠眾人狼狽的返回宮城,東廠本部置於元輝宮地底,自有獨立保全,尋常人莫敢能入,自然不受政變影響。夏之晨正與下屬開會,分析郗日月之去向,又命人研究她在圖書館留下的方程式,會議室各人匯報鳥白群島和東方三府的情報,從間諜衛星看到,鳥白群島海域偏佈戰艦,正向灣岸府出發。「我們捉到鳥白群島光學部隊成員,有煩廠公檢視。」說話那人名潘則壯,是新任的副廠督,夏之晨親信之一。夏之晨一上任,就把其他的礙事的人外調到戰區,安插親信到重要部門,不到一天,本來用以監視降將夏之晨的東廠被他牢牢掌握手上。潘則壯四十開外,運動家的身格,具有軍事背景,在眾多官員算「年輕」一輩(夏之晨更年輕,但沒有人對他的資格有質疑),他見識廣闊,善判決斷,老早投靠夏之晨,為他立下大功。夏之晨點頭嘉許,他話鋒一轉,道:「大君因事沒能現身掌握全局,故涂偉私行調兵,況因緊急,所以大君未行怪責。但兵權仍大君所有,若然涂偉再有涉足、干預、影響軍務,各位應通知我,由本人親自協調。」言下之意,是想找涂偉的黑材料作把柄。

潘則壯又道:「根據探子回報,鳥白群島和東方三府結了盟,三府決定關閉中央山脈一段電磁脈衝屏障,想必為出兵作準備。」夏之晨仔細端詳潘則壯傳來的資料,緩緩道:「北方正歷嚴冬,而我軍在中央山脈駐兵甚多,三府軍用此路救援鄭和府,實屬下策,路途嚴峻難行不在話下,萬一攻不進央山府幾座大城,他們就坐困雪山,而防線缺口大開,只要我軍南線北進,即當切斷他們的退路,我們亦可長驅直入,三府必亡。鮑知府曾任兵部尚書,熟讀兵法,怎會想出連我這外行人都破到的法子?則壯,你當真認為不是誘敵之計,沒有別的圖謀?你是軍事專家,請向我解說。」潘則壯道:「廠公太謙,閣下亦是行伍出身,豈為外行人?廠公所言甚是,但鮑知府確是兵行險著,他大可由南路進攻,繞過山脈南麓再攻鄭和府,但此路途卻長,大軍未到,我軍便弭平政變。鮑知府想打閃電戰,央山府的城市防衛力不強,加上我們亦受嚴冬影響,而三府軍兵多糧足,傾盡全軍,恐怕不出多日……」夏之晨道:「你即是說,我軍的贏面不大。」潘則壯默然,夏之晨知他怪大君在內戰後過多集中兵力於南方,使北方空虛,終令鮑正雄有機可乘。他於是道:「將你的情報和分析交予兵部,我們畢竟不是涂偉,有規有矩,行軍遣將是大君的權責,我們不便干涉。」

有人說了時而晴和夜星犁的行蹤情報,夏之晨沒有多大表示,似乎想淡化事件,但夜星犁被革命政府推舉為布政使,而時而晴的豐定軍正攻擊湖灘軍營,意圖奪取大型軍機離開,大家不明白為什麼豐定軍有持無恐。在座人士七嘴八舌的迫夏之晨表態,夏之晨眉頭微皺,少見的欲言又止,潘則壯見勢色不對,打圓場道:「大家明白,由年初一到現在……東方三府的報章稱這段日子叫『新年危機』,我姑且一用。這次『新年危機』,事情轉折之快,牽連人物之廣,是前所未有。如果要廠公一下子理順各種利害,你們實在是強人所難。」潘則壯這樣一說,把眾人說成對夏之晨不敬,眾人心以為恐,紛紛向夏之晨告罪。夏之晨表示不介意,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我之所以考慮東廠應否牽連到『新年危機』之中,皆由我收到海濱塔的消息,闡教大老郭淳化出山,而且時、夜二人得到他的支持,故此可以進出海濱塔而涂偉無可奈何。」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暗自驚慄。夏之晨接道:「大君對此很不滿意,海港市接連發生動亂,不明生物出現,又有我們的番子樂浪叛變,全都跟郭淳化有關。他認為郭淳化已經改變立場,故此命令海濱塔,無論如何將郭淳化引來鄭和市,由他來親自對付。而郭淳化離去,當即將時、夜二人和闡教門人一舉殲滅。殲滅闡教門人不難,皆因他們早被時而晴化去功力,但時、夜二人異術當世亦罕有匹敵,於是大君命我監視海港市,以防生變。」眾人皆想,大君要你守灣岸府,偏大安旨意抵死不走,就算你如何了得,一旦時、夜二人逃到鄭和市,難道大君會放過你?

會議完結時,潘則壯特地拿出一件黑狐披風蓋在夏之晨身上:「廠公,小心風寒,這是下屬的小小心意,請笑納。」披風全採自野生狐狸,披面油麗,全無雜色,當真名貴之至,豈是「小小心意」?夏之晨臉露笑容,輕輕一摸,狐皮滑溜而過,果然珍品,他本對潘則壯另眼相看,此時更加留意幾分,於是道:「多謝你啦!」忽然夏之晨神情一轉,慍怒異常,潘則壯嚇了一跳,以為拍馬屁拍錯馬腳,誰知他朝門外大叫:「召湯南玄來見我!」湯南玄來時滿身傷,風塵僕僕,上衣幾處破損,似被人扯裂般。潘則壯從來看不起湯南玄這人,夏之晨周遭全是聰明絕頂之士,偏饒是湯南玄魯鈍笨拙,錯漏百出,多年來未升過官,卻是夏之晨最親密的心腹。傳聞湯南玄是夏之晨在政府軍時期的戰友,一同投降,他留住此人,大概感情因素居多。潘則壯知機,向夏之晨告退,夏之晨卻說:「不,你留下來,讓他見識能做事的人是什麼模樣。」夏之晨一語,潘則壯全身毛管舒暢,十分受用。湯南玄垂頭喪氣,夏之晨冷冷道:「我叫你去解決衝突,你卻將麻煩搞大不少,現下整個校園來聲討我,我如何是好?」湯南玄解釋:「是顓孫明……」夏之晨道:「你想說他將罪名一股腦兒推向你身上,我倒認為他聰明得很。你身為東廠的人,想不出辦法自保,又不挑釁學生嗎?你叫他們哪裡再肯報告郗日月的行蹤?你答我,答不出也在腦中好好的想一想!」

他轉頭問潘則壯:「要是你,如何解決?」潘則壯道:「我會先聯絡可以說得上話的學生會成員,叫他們自組糾察隊維持秩序,以防局勢失控。」夏之晨向湯南玄咆哮:「有人建議你找寧鏡吟,你偏要找簡行川,明知那人根本不會聽你一句話,卻白費精神!你管寧鏡吟以前幹什麼,總之他願意配合就成!」他又問潘則壯:「如果你們迫於無奈介入示威,顓孫明找你們來背黑鍋,你又如何?」潘則壯只見夏之晨的眼珠直視他,他知以後的官運是否亨通,都靠以下的話了,遂道:「簡單,我們來個回馬槍,顓孫明不能倒,其他博士卻可以,隨便找一個替死鬼,把罪名塞上去,再說廠公你殺了元凶,恭還蔡祭酒和掌饍遺體來曉之以情,如果仍要對付我們,他們就是恩將仇報,看在這份上,他們不敢怎樣。」夏之晨拍掌:「說得好。」然後臉色一懔,道:「我卻不會跟你這一套。」潘則壯登時嚇出一身冷汗,反省:「是了,廠公想與學生、教職員和祭酒和解,但是學生、祭酒不能傷,不拉教職員下水來轉移視線,學生、祭酒必鬥過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可是如此一來,誓引起教職員對廠公的公憤,怎能夠三全其美了?」夏之晨緩緩道:「你倒想清楚。」潘則壯謙恭道:「還請廠公明示。」夏之晨道:「不必跟他們解釋,只是不管了,我們放棄校區,改回軍方管理,學生我們不管了,祭酒我們不管了,教職員我們也不管了,叫他們想想昨天企業軍對他們的『優待』,再想想我的。本公非常大方,不要我來管,我就徹手不理,但要我在那,就必須聽我的。」湯南玄和潘則壯深感認同,如果夏之晨在示威學生和顓孫明面前一說這話,豈不會乖乖住口。他對湯南玄說:「更何況,學生要知是誰出賣師父,你不妨說出真相,反正你那時有眼目睹,說出來只怕他們不信呢!」湯南玄跟隨夏之晨甚久,然而潘則壯沒料到他也是海濱內戰最大謎團的目擊人之一,只見湯南玄臉色慘然,夏之晨沉默良久,揮一揮衣袖,道:「你以後別公開叫他儒老師、恭仁公之類,萬一涂偉用此來捉話柄,大做文章,說我心懷舊師,我可又要費一翻唇舌。」湯南玄道:「他依舊是你的師父,國家的救星。」語氣不再像下級般恭順,反倒似是朋友般平起平坐的勸化。夏之晨一怒:「他!他可有當過我是徒弟?半丁點異術都沒有傳給我!只頒望我離他越遠越好!要不是我們硬拉死扯,他會為國家出一分力?結果呢?我是叛徒,他是英雄,他媽的世界公平得很!」夏之晨語氣無限怨懟,接道:「不說他了。你不用管校區,交由潘副督處理。」潘則壯聞夏之晨真情流露,尷尬非常,拱手道:「遵命。」逕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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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浪拚命找物事支撐身體,可是升降機底部平滑,全無突位,除了一手握著子才劍懸垂半空,他之下是幾百尺的虛空深淵。丁冬大呼小叫,發些類似「吾命休矣」的悲鳴。樂浪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丁冬根本沒有信過他,他並不怪責,皆因人造人本來就是邪惡而沒有任何良知的行屍走肉。唯獨21號在機緣下,被郭淳化強迫注射「遺忘」,洗滌心靈,無心插柳下形成新人格樂浪,不過就算將真相說了,天知道那秀逗記者當作劣絕笑話來看。樂浪打算慢慢在機底切出弧圓,躍之入內,忽地子才劍一震,子才劍緩緩滑下去,樂浪大驚,又聽到丁冬呼喝,劍身又是一盪,似乎他用東西搥打劍鋒,劍刃本極其鋒利,用巧力勾住機底不跌,算是樂浪劍術高超,可是敵不過地心吸力,加上丁冬死命擊打,樂浪終於連人帶劍摔了下去。還是樂浪反應奇快,一劍插落水泥牆,偏是子才劍切牆如豆腐,樂浪跌勢不減,立刻雙腳伸向牆身卸力,他下身穿了蛛化甲,甲靴在磨擦之下冒出火花,不知經過多久,直撲到底。防空洞一池全氟化碳,樂浪摔在其中,水花四濺,沒有受傷,他全靠超強的反應,才在九死一生的情況下活了下來,這時懼意擁上心頭,心有餘悸。

發電絞盤匹自轉動,防空洞內各部機器充滿能量,電燈亮起,排水口把全氟化碳排走,泵入純淨空氣,小型機械人列隊出來收拾入口大堂,它們好像對一室屍體茫無頭緒。「你們真會享受。」顓孫儒意識流一臉嘲諷之色,樂浪霍地轉身,意識流指向地上一部摔壞的手提電腦,消失了。樂浪拾起電腦,上蓋貼了《海濱時報》的標誌,無疑問是丁冬留下。樂浪思索意識流的提示目的,他細心檢查,硬盤未有損毀,應可提取內裡資料。「21號,歡迎回來,由於中心受破壞,我們的服務可能暫停進行,新人類生命及科學研究中心仝人致上最充心道歉。」牆上螢光幕現出宮裝美女,樂浪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而且知道她不是人類,不過是電腦系統的人形化代表。他問:「我應該如何稱呼妳?」宮裝美女以為樂浪問她的型號:「RX系統,由海濱軍工、海濱企業電子部、東輯事廠共同研發,20XX年出產。」樂浪為了檢查她是否正常操作,遂令她自我檢查,她只說了對外聯絡系統伺服器離線,中心視像記錄系統被刪除之外,就沒有其他問題。樂浪好奇她是否具有類同人類知性的能力,於是決定進一步,來個簡單的圖靈測試。他再用剛才的口吻,重新一字不漏的問多一次問題,看看RX系統有什麼反應,結果她仍是提供同一答案,樂浪不厭其煩,一再重覆,她依然不變。如果RX系統具有類同人類的知性,她一定察覺提問者在重覆問題而作出回應,例如:「我已經答了。」「你為什麼一再重覆我已經答過的問題?」樂浪明白RX系統未到達這個地步。

樂浪把手提電腦交給機械人,問:「你們有能力將之修復嗎?我要提取內裡資料。」宮裝美女答覆可以,機械人打開機殼,伸出大量觸手連接電腦,而且在螢光幕顯示復修倒數時間,大約一個小時便完成。他立時記起在火車上甦醒之時,身上有一枚USB手指,正好讓她來檢查,他當知身上大部份物事都留在大水缸房之中,反正丁冬已經走遠,又要待手提電腦修復完畢,也不急於離開了。樂浪問:「為什麼中心遭受破壞?」宮裝美女道:「您和10號回來時,不能辨別者乘著你們的路徑入侵,他破壞了對外聯絡系統伺服器,我不能發射求救訊息,幾乎所有人員被他殺死,您和10號走入緊急逃生通道離開。」樂浪心頭一震,追問:「何時的事?」宮裝美女道:「六天前。」六天,六天,他仍是21號,是了,郭淳化在火車事件之前一直捕殺人造人,說「著手進行補救工作」,他為什麼要對人造人趕盡殺絕?他理應喜歡跟他一樣邪惡的人兒嘛。樂浪問:「不能辨別者是什麼意思?」宮裝美女道:「沒有任何資料對應的人,我們在國民資料庫找不到那人。」她當然找不到,郭淳化是香城人。樂浪依靠線索重新整理入侵事件的來龍去脈:「郭淳化捉到10號和21號兩人,他本來打算殺了他們,但21號『花言巧語』使他停了手,所謂花言巧語當然是求活命的花招。他們打不過郭淳化,鬥智也不是郭淳化的對手,他們唯一可做的便是迎合他,出賣他們的同類,讓郭淳化將心思移到這裡,從而拖延自己的死期。」樂浪想到21號狡猾狠毒,他身體曾做過大大的壞事,登時難過又痛心,偏擺脫不了,無奈之極:「21號乘郭淳化大開殺戒時逃走,郭淳化由這裡直追到海港市,結果他又再用同一招,自行注射『遺忘』說明自己重新造人,結果拿石頭砸自己的腳,真的把自己消滅,造就了我。」

樂浪返回甦醒時身處的房間,沿走廊過去,每一間房皆大同小異,玻璃缸上勻有編碼,由走廊頭開始順序排列,一房一號,這時樂浪才知在大缸看到的「IS」字樣是「21」的倒像。光線大明,走廊上的戰鬥痕跡暴露無違,地下有筆直的線痕,樂浪想像郭淳化手執巨劍拖地而行,劍尖把地板劃出長長的劍痕。他不知不覺代入郭淳化,盡量模倣他的行動。當知道郭淳化新收樂浪為徒不過幾天,他空有一身驚人本領,卻沒有怎樣認真傳授,只是在樂浪被迫入絕路才教他幾招,其他高深劍招反而是齊威寶所授,樂浪超乎常人,一看即明,齊、郭劍路一樣,所以樂浪模倣起來有板有眼。樂浪看到劍痕到此斷了,唔,郭淳化停了步,樂浪看到牆上有大量子彈痕,痕跡出奇淺弱,似乎子彈撞上極堅固的事物,卸去力度,反彈牆上。樂浪望向開槍的地方,8號房,死屍伏在缸壁,腹腔和缸壁一同刺穿,內臟瀉了出來。8號?樂浪不置可否,他想像郭淳化見有人攻擊,大劍斜斜一刺,那人登時結了帳。旦見玻璃缸壁只穿不破,足以說明他劍速凌厲奇快,一迅即令人死地。樂浪猜鐸郭淳化的心理,他必好生後悔,以他的性子,仇家到他手上還不零零碎碎的折磨,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淳化破壞得十分徹底,中心沒有一部份是完整的,雖說人造人死有餘辜,但他以暴易暴,手段兇殺,樂浪心中不舒服之至,沒有膽子再想郭淳化屠殺過程。他走到20號房,那裡大堆殘骸,仔細看去,隱隱見到有「21」編碼的磨沙碎片,有人將21號房的破爛物事移到這裡。樂浪心中一懔,是了,如果郭淳化一早破壞了這裡,為什麼唯獨21號房保持原狀?而原先21號房的殘骸移在這裡,說明有人事後來過中心,重新裝修21號房。為了什麼?當然為了他!樂浪想起夏之晨,顓孫嵐說直接送他到夏之晨處,當時他昏迷不醒,想必夏之晨見了他突然出現,就找人清理地方,為他治療傷患,直至他甦醒過來。樂浪不動聲色,如果真是這樣,夏之晨一早就在冷眼旁觀,在他監視下,丁冬會隨便闖進機密設施?樂浪隱約聞到陰謀的味道,丁冬是不是夏之晨的人?故意安排接近他,一切只是做戲?還是夏之晨有意讓人造人曝光,所以領他來此,再使他得見樂浪,有了證據?三弟子中,夏之晨最富智計,安排了重重關卡為難樂浪,他細想下一步如何走下去,茫無頭緒。忽地,他會心一笑,他不見夏之晨,夏之晨自會找他,何必心急?樂浪怕顯眼,換了尋常衣物,把蛛化甲摺疊收入包袱,收拾自己的東西,返回大堂,宮裝美女告訴他,手提電腦修好了。

樂浪讚嘆宮裝美女效率奇高,他開啟電腦,丁冬疑心極大,怕競爭對手偷竊資料,設置多重密碼,皆被宮裝美女輕輕易易破解了。樂浪登入,丁冬深信密碼穩妥保護秘密,所以再沒機關難人,桌面資料夾層層疊疊,佈滿螢光幕,但最關要的不難找,因為左上第一個資料夾以「顓孫儒」為名。樂浪按了入去,資料雜亂無章,有的是舊剪報、文件,也有錄音檔案,表上來源日期,最早的都已是二十多年前。最早的一份是有關「豐定大火」的新聞:「……疑人因與女房東有租務糾紛,蓄意燃點易燃物縱火。由於該出租屋非法儲存大量煤油,引發爆炸,波及方圓建築物,而且防火設施不足,大火一發不可收拾,整個豐定被捲入火災,鄰區朱雀橋亦受波及,火災導致近百人傷亡,多人無家可歸。根據被縱火的出租屋女房東說,疑人顓X儒(男,18歲)是豐定社區的麻煩人物:『他嘛,有手有腳卻不務正業,常常無理取鬧,只要面色不善,他就大興報復,這裡的居民人人都怕他。』本報記者追問她為何仍租房給疑人,女房東表示:『我好心嘛。想當年他和一名少女租房同居,他倆都未成年啊,不知那少女是否受不了他,走了就沒有回來,自此他就一人獨居。』事發之後,居民欲合力制服疑人,但疑人手持武器,數人被擊傷,最後警察趕到,疑人不服警告,被一槍擊斃,而女房東因違反消防及儲存易燃物條例被拘捕。……」樂浪在異像中聽到顓孫儒說自己曾一把火燒了豐定,那時他將信將疑,反正顓孫儒常說氣話,誇張點是有的,但他素來偏激,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真像他會殺人放火一般。報導如此片面,樂浪不敢武斷。

下一則則是跟進報導,是豐定大火數日之後,標題為<死人復生?豐定居民證供疑點重重,峰迴路轉,疑人無罪釋放>:「……震驚灣岸府的豐定縱火案正式審結,被告顓孫某(化名,男,18歲)無罪釋放,僅被檢事(法官)下令強制參加情緒管理課程。……被告並沒有聘請狀師,選擇自辯。……被告質問聲稱擊斃被告的警員為什麼他仍安在,該警員啞口無言,在檢事催促回答下突然暈倒,休庭半小時之後,該警員甦醒,改變口供,說開了槍,擊中疑人,但疑人未必是被告。……被告稱買了鯽魚湖畔一平房,那日正要搬遷,已經作好退租手續,有明文作證,所謂租務糾紛根本說不上,而且案發前曾告發女房東的物業是非法建築,所以女房東懷恨在心,誣陷被告。……協助被告搬遷的搬屋公司工人作證,表示放火者另有其人。……被告宣稱毆打居民純粹自我防衛,他們動手在先,而控方則稱數名居民被打成重傷,自衛過度,實是被告與居民平日不睦,遷居前為自己出口惡氣才是真正動機。被告聽到後,與控方激烈爭辯,檢事要求被告停止發言,但被告依然言語不休,檢事多次勸告但不果,反被被告指責,檢事宣佈再次休庭,直至被告冷靜為止。……由於疑點利益歸於被告,陪審團一致裁定被告無罪,當庭釋放,但同時下令被告參加情緒管理課程,被告不服,竟然要求上訴,當時法院上眾人皆張口結舌,檢事當庭否決。……豐定居民譁然,不滿法庭裁決,顓孫某本被法庭安排由後門離開,但他不理會,自大門出外,結果和在場示威的居民起衝突(圖:顓孫儒朝居民高舉中指,一臉倨傲),需由警察分隔開來。……」饒是樂浪機智百出,誰是誰非卻難以分辨,只覺顓孫儒低聲下氣,事情未必如此了結。

第三則內容完全與顓孫儒無關,甚至時事也不是,是一篇副刊中對當地貴族的訪問<帝裔隱沒六百年,靉靆去兮谷臨光>。開頭比較正式,對訪問者作簡短介紹:「谷王朱霽城,系太祖高皇帝十九子谷庶人朱橞之十七世孫。時任布政使涂文忠公(諡號)巍滿依靖江王(只罰其人,不罰後嗣)前例,恢復谷府王爵,傳至朱霽城一代,已歷二世。」接住下來:「『如果你向人家說我是王爺,沒有人信啊!』谷王沒有架子,一問口就和本報記者說笑,王妃裴氏準備好親手製作的糕點招呼(圖:谷王髮白長鬍,年屆七旬,裴妃端莊雍容,但視線高高的盯視另一邊,甚是高傲,她年紀比谷王少一半有餘,老夫少妻)。……」樂浪瞧著裴妃的面目,再對比顓孫儒的圖片,心中一懔,兩人臉目相似之極,倨傲神情更是一模一樣,丁冬選了這則訪問,莫非兩人有血緣關係?顓孫儒對自己的身世極力隱瞞,仿如世上無親無故,但明眼人也瞧出來,他父系與海濱企業顓孫氏淵源極深,只是不相往來而已,但母系的身份卻淹沒在謎團之中,為什麼顓孫儒年紀小小就獨自討生活,他父母何在?樂浪想知道裴妃更多的事,於是繼續閱覽:「谷王伉儷隱居於長青府某小城市的公寓,和其他平民百姓鄰居一樣,公寓沒有任何標記顯示他們華貴的身份。谷王是退休教授,他生有三名兒子,分別在國外大形企業任職,谷府一家從不靠皇糧過活。谷王說:『時代不同了,我們繼承偉大祖宗的榮譽已經足夠,我們有手有腳,自力更生。』谷王內心空明,風光霽月,教人欽佩。……『我們谷府,一直以來都不算是皇族,比起百姓,我們的檔次還要低一級。』谷王說:『橞公就藩宣府,治國無方,侵吞民產,密謀叛變,被成祖文皇帝(永樂帝)將一家削為庶人,發配南京,不久橞公就與長子賦灼公、次子賦爚公自焚身死,自此谷府坐困紅牆,代代皆在監視之下過活,遠不及百姓自由自在。』谷王嘆氣:『橞公有三子,賦灼、賦爚二公無後,唯有三子賦焮公幸免於難,得保血脈至今。天順年間,英宗睿皇帝(天順帝)下召釋放谷府等人,一旁支飄洋過海移民海濱省,就是本宗之始了。谷府人丁單薄,南京主支絕嗣,因本宗與大明本土斷絕來往已久,所以玉牒上書谷府絕嗣,算是沒我們這點人。』……『先王擴炬公(谷紹王,諡法「疏遠繼位」曰紹)原一介平民,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從戎,因立戰功升至總兵,涂文忠公姑念其功,又得知先王是谷府後人,逐查核宗人府檔案。原來本宗先祖來海濱之時,不敢忘本,向宗人府表明谷庶人之身份,後對比玉牒,確實無誤,經宣政院決議,恢復谷府王爵,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宣政院在1945年修訂的《皇族資格及繼承法》與《大明帝國皇位繼承法》,為防止有人冒認皇族及減輕供養皇族的費用,訂立苛刻條款,只有在永曆三十七年(1683年)之前來海濱省及及時向宗人府登記的朱明子孫才有皇族身份,其餘人等俱降為庶人,而且只有惠宗讓皇帝(建文帝)、成祖文皇帝的子孫才有資格繼承皇位,但是前者絕嗣,後者沒有一人在永曆三十七年前來海濱省,幾乎不可能有人成為皇帝。上十萬王公貴族被廢除皇族身份,引發暴動,是為『庶人之亂』,雖然涂巍滿重立谷王平息民憤,但他急行本土化及共和化的政策是其下落的導火線之一。」通篇再沒有提到裴妃。

Rongo Analects 02

第四則重提顓孫儒,報導時間已在第一、二則多年後,<罪大惡極,天理不容,湖灘殯儀館涉嫌販賣屍體等非法勾當>:「……警方收到可靠線報,湖灘殯儀館涉嫌販賣屍體,包括收受賄賂給戀屍癖者淫慾屍體、勾結醫學集團切割骨骼作移植用途、盜用屍體作非法研究、向醫院及殮房人員行賄招攬生意等,昨晨展開拘捕行動,扣查相關人員……主要嫌疑人,湖灘殯儀館持牌人游X(女,45歲)在行動展開前一日潛逃國外,刑部要求國際刑警通緝。……殯儀館員工表示對事件不知情,據一名員工夏某透露,游X曾任太醫院病理學御醫,因進行非法研究被解職,她經常在員工吹噓御醫身份,而且定時領取無名屍體,夏某感覺怪異,但為保工作,不敢發問。……游X的三名助理連X菏(女,30歲)、李X晶(女,30歲)、顓孫X(男,28歲)一同被捕,警方更在顓孫X家中發現設備齊全的實驗室,當中有人體殘肢。……發現顓孫X時其人神志不清,胡言亂語,懷疑吸食毒品,正當警員將之扣押,疑人拒捕,打傷數名警員,大叫:『是我向你們提供消息,為什麼拘捕我!?游X(案中主嫌)向我下毒再來誣陷我!這禍移江東之計你們仍不明麼?』……」樂浪越看,就越透體冰涼。第五則是簡簡單單的文字資料,記載了《論語·陽貨第十七》一段文字:「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子張,即顓孫儒的祖先顓孫師,顓孫師向孔子問道,孔子則答他行五種品德就可以為天下帶來仁之道。樂浪細心閱覽,再重看幾遍,忽地,腦海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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顓孫羽以指作槍,朝向太陽穴作槍擊之勢,眼前四名東廠武衛牙齒格格直響,冷汗浹背,盡是求饒之色,手中扣著的槍如慢動作般向上揚,僵直的身軀拚命反對外來的意志,死到臨頭的恐懼使他們口流白泡。顓孫羽咧嘴無聲發笑,他本可以很快了結他們,但偏慢慢來,讓東廠眾人嘗遍自己所受過的侮辱才送他們一程。

有誰料到夏之晨要他殲除灣岸府東廠分部,好個毒辣的傢伙,顓孫羽要叛,那就將計就計,不惜借自己來順道滅掉不聽話的東廠分部,那傢伙絕對不會讓涂偉阻他的路。夏之晨竟在一天之內設計了惡毒計劃,他新任就職,按規定必須向上司涂偉報到,他假意事務繁忙,拒絕離開,而回覆言詞又極盡挑釁之能事。最後如他所願,激怒涂偉,下令一定要在海濱塔露面,否則當叛變論,夏之晨順水推舟,表示為免涂偉起疑,自己的心腹一併來海濱塔好了。結果呢,叛徒顓孫羽乘他一去,將整個分部挑了,這可不是夏之晨的錯,誰叫他離開東廠呢?他來東廠不到一兩天,豈知顓孫羽要叛?涂偉反而不是最清楚嗎?為什麼不一早知會夏之晨?如此因私忘公,在此重要時刻,壞了海濱企業管治的大事?夏之晨預計好向大君說的言詞,步步攻擊要害,好教涂偉不能辯白。顓孫儒是能言善辯沒錯,但他充其量用來抬槓取樂,辯才絕不在他之下的夏之晨,將他的才華全用在陰損之事上。

他媽的!夏之晨想當行政總裁,欲除涂偉而後快,手段比自己高明百倍,處處制涂偉於死地,想到自己卻是涂偉的手下敗將,想來以後一生都被夏之晨制得死死的,顓孫羽心中很不是味兒。夏之晨將他的性格摸通摸透,顓孫羽本性不壞,他當年計劃失算,原先讓張藍若自我犧牲,顓孫羽就永遠不知曉她的真正身份,他必恨透海濱企業。偏是郭淳化不中計,藉詞轉託顓孫儒救活了她,得知真相後顓孫羽精神崩潰,行徑越走越歪,為人無情無義,想必他走到最後终是沒有好下場。夏之晨心腸極硬,不易被別人的情緒左右,否則他長年累月赤裸裸的碰解人心最深沉最骯髒一面,心腸稍軟,崩潰的是自己。顓孫羽生為海濱企業的人,他沒有選擇,這是他的命運,現在自己也降了海濱企業,他原可從容就義,但是為了旁人,屈膝投降,還有什麼好說?夏之晨苦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終歸心軟,害了自己,可是為了他,和過去的朋友恩斷義絕,夏之晨萬萬也不後悔。

當顓孫羽收到殘舊的螢光紅封皮筆記本,手都抖起來,他千想萬想,都料不到夏之晨將三大勢力你爭我奪求之不得的《顓孫儒秘典》送給他。「什麼秘典?內裡大多是垃圾,我還有百多本,內容雜亂得令人嘔血十升。」夏之晨道:「師父記憶奇差,想好了一事,轉眼使忘記,所以筆記本隨身,以便記錄自己的想法,最諷刺他連自己是否寫過什麼都忘了。雖說內容十之其九都是廢話,但是字裡行間總會透露修真要旨,我們師兄弟三人,就是在一埋廢話中挖出一身本領來。」顓孫羽歡喜一會,忽深以警戒,夏之晨無端送他秘典,必有欺罔,但要拒絕,卻又捨不得。夏之晨冷笑:「別以為我好心,皆因我根本練不到書中的異術,如果你不救張藍若,這異術對你也形同廢物。顓孫血脈的異術衰微不堪,靠你自身,可做不出大事,有此補扶,未必強過我們三人,但足以眾異術高手中鶴立雞群。你就好好當我的棋子,雖然這樣說顯得我很土氣,不過,事成之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顓孫羽返去海濱軍工,召了親信死士,勉強揍合一支突擊隊。他原本蓄養大量食客,以備奪取行政總裁一職,可是先被涂偉架空權力,後大大得罪海濱企業三大勢力之一闡教,就算家勢顯榮也無濟於事。顓孫羽垮臺,食客們怕受牽連,樹倒猢猻散,仍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的只有十多人,顓孫羽透露要反出企業,支援革命政府,再有二三人拜別,剩下的都是忠貞之士。顓孫羽從不虧待食客,百般攏絡,提供衣食住行,照顧家眷,揮金如土,唯恐他們生異心,到最後仍是這般,沮喪不已。一人安慰他:「羽三少,昔時春秋晉公子姬重耳避國難流亡,身邊只剩下趙衰、狐偃、賈佗、先軫、魏武子、介之推等人,輾轉十九年才回國接位,終成霸業。」顓孫羽搖頭:「十九年?一日我都等不了。」

Burg-Penzlin-Folterkeller

夏之晨一走即封鎖了東廠要道,好教他堅壁清野,系因政變,全體員工緊急返回崗位戒備,一個也沒離開。顓孫羽的人馬見人就殺,東廠保安火力不弱,又有戰鬥機械人護航,顓孫羽立時驅使異術,變成保安火拚機械人,又有一批保安排列佇立在顓孫羽的人馬前作人盾,隨著悽厲慘叫,兩方同歸於盡,他們大舉進入。其他人分別遂層搜索,顓孫羽獨自走進詔獄,繩槍到處,血肉橫飛,猱身闖入拷問室,幾嗚槍彈迎來,顓孫羽早有準備,入室前兩手各捉一人擋住身前,武衛收槍不及,活箭靶當堂成了死箭靶。他繩槍厲勁一發,槍尖穿過武衛胸膛,撞牆轉彎,直透另一名武衛腰眼,墜地反彈,仿如靈蛇舞。還有兩個武衛急閃顓孫羽的槍頭,機槍突發,他伏地一滾,被繩槍穿過的屍身盪上盪後以擋子彈,再繩尾發力,如流星錘般將屍體重重砸向兩護衛,兩人兩屍渾身頓成肉醬。

顓孫羽只見張藍若四肢被鎖上鋼板上,臉上鋪了一塊濕布,旁邊放了大水瓶,東廠以水刑對付她。顓孫羽揭走濕布,張藍若二目圓睜,猛地咳嗽復喘氣,喉音嘶啞:「夏之晨你豬狗不如!不得好死!」拷問室燈光昏暗,張藍若神智渙散,沒有認出他,不停的張口臭罵:「夏之晨叛師賣國!人人得而誅之!」張藍若神情猙獰,如瘋女夜叉,顓孫羽冷冰冰的瞧著她,想起舊日,少女盈盈,黛綠年華,湖邊泛舟,花前月下,夕聽鶯歌,往日情懷無不風光綺旎,卻如夢如泡影,真誠變惡意,愛情變歹毒,盡是虛假醜惡。他只想自己在當日大雨泥濘之中死了可好,愛情,愛情,害我好苦!叮的一聲,繩槍撞地閃出火花,張藍若登時回神,顓孫羽咬住嘴唇,情緒激動,張藍若瞪視著他,竟是他回來到施救,無言良久,才緩緩道:「羽郎,你……你可好?」顓孫羽怒道:「『羽郎』豈是妳這忘恩負義的婆娘說的!」

叮叮叮叮四響,張藍若手腳的貼肉而綁的鐵鍊崩斷開來,顓孫羽四發四收,將繩槍捲回手臂,便往外去。張藍若扭捏僵硬的手腕,大叫:「等一等!你難道便這樣走了?」顓孫羽頭也不回:「怎樣?要我補上一槍了結妳!?」話一說完,手臂的繩槍如彈簧的疾刺張藍若臉門,槍尖貼近她的臉皮之際,滑開一旁,打中她身後的鋼板。張藍若毫不理會,道:「為什麼不殺我?」顓孫羽一愕,張藍若無情的利用他,受盡屈辱,日日夜夜耿耿於懷,視為奇恥大辱,但是極恨本由極愛而生,愛恨纏縛糾結,再也分不開了。張藍若一去不返以後,她的身影常存於他心中,牽縈迴繞,傷心到極處,不能自己。雖說顓孫羽從此夜夜笙歌,情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但他的心已被張藍若所佔,絕不會再愛旁人,那些只是逢場作興,有誰向他獻出真心,終會慘淡收場。「我好恨妳。」顓孫羽咬牙切齒,「我恨不得妳死!可是……」其實他再見張藍若開始,一腔怨毒早化成萬般柔情,唯他自己仍想不明白。他想出藉口:「妳仍欠我三滴血,救妳命的三滴血,還未還我人情,這樣就死,豈不是便宜妳!」

張藍若沉吟,道:「好。」她找了行刑用的小刀,想把指頭割去,豈料身子僵固,定是顓孫羽施了術,她見顓孫羽臉露焦急關懷之色,他內心極不願見自己自殘身體:「我正想還你,何必阻我。」顓孫羽一時說不出話,後道:「比喻而已,豈能當真,我要三滴血幹嘛?」張藍若微笑,星眸皓齒,道:「那一夜我害你好苦,傷盡你的心,我不想解釋,是我錯的吧。我的命暫時不能還你,可是張藍若非忘恩負義之人。羽郎,你替我在背包拿出一物事。」顓孫羽警戒心起:「什麼物事?」張藍若一字一頓道:「你知道的。」顓孫羽唯恐她又出什麼毒計害他,拒不行動,道:「臭婆娘,賊虔婆,休想再使我中計!」張藍若臉色慘白:「你怎可以這樣罵我。」顓孫羽心中一軟,復又剛硬,道:「我日日夜夜臭罵你,朝早一千次,下午一千次,夜晚一千次,不罵吃不下,睡不著,罵妳還會少的!?妳是醜八怪,賤貨!妳是妖女,害人精!」

張藍若的神情回復冷酷,道:「不看就不看,不過我提醒你一句,東廠早就鉅細無遺檢查我的物事,有什麼機關他們可會繼續放在我身邊?我老早看穿你,志大才疏,膽小如鼠,這樣也想不破,難怪……難怪……」顓孫羽怒道:「難怪什麼?」張藍若晃著頭:「不知啊,你自己想想。」她打算收回背包,繩槍一捲,背包飛到顓孫羽手中。張藍若張開手,道:「還我!」顓孫羽道:「我偏要看!」他一手掏起用透明膠皮包好的書本,那是一本詩集,顓孫羽一愕,飛快揭開,頭一頁有自己寫的字:「贈若妹。」這是他在張藍若生日送給她的,當年張藍若叛他,只怕詩集也被她丟到垃圾桶,沒想到她妥善保全,還帶了回來。張藍若道:「你喜歡燒了它又好,撕了它又好,從此不關我事。」

顓孫羽無言,他怕再猶豫從此難以自拔,把心一橫,將書本撕成兩片,用真炁在兩掌一揉,紙頁化成飄飄碎片,散落一地。他道:「我還未時候殺妳,只怕到時真下手妳又走遠了,算了吧,我不殺妳。如此,妳便歸我所用,反正這就是妳的來意,妳還妳,我還我,舊事不提。」張藍若怔怔然良久,然後點頭,她道:「鄰室有名重要的囚犯,請將他一同帶走。」顓孫羽「咿」的一聲,踢開鋼門,繩槍蓄勢待發,室內沒有東廠份子,只有一名胖得像圓球的男人綁在柱上,頭部仰天,口中突出一寸木棍,嗚嗚呻吟。室內奇臭無比,顓孫羽掩鼻而入,原來那人屎尿齊流,下身內褲染得灰褐。

「路市長!」顓孫羽驚異叫道,東廠在歷史中有過殘虐大臣的黑暗過去,涂氏當政時東廠更是為虎作倀,但是大君反其道而行,東廠僅僅是對外情報機構,官員半點碰不得,內戰後海濱企業因循慣例,並未改變,夏之晨更進一步。雖說路市長不過是芝麻綠豆小官,但對權力均衡來說,具重大意願。這說明一點:大君重用夏之晨,他終於拋棄降將的包袱。顓孫羽意欲拔去他口中的木棍,張藍若大叫阻止,但也來不及,木棍長約十寸,由口直插到胃,木棍一拔,嘔吐物連瀉而出,吐不出的回流氣道,路市長窒息得臉色脹紫,近乎氣絕。「快,將他打側!」張藍若急道。顓孫羽割斷繩索,張藍若扶路市長伏臥地上,疾拍背脊,幾聲咳嗽,路市長終於把該吐的吐了。

「沒事的。」張藍若丈量木棍:「要是夏之晨玩狠些,木棍就不會如此短,必是貫穿人體,由口到肛門,要你生也生不得,死也死不掉。」張藍若的說話一點也沒有為路市長帶來安慰作用,他哇哇的哭泣,癱瘓在地上。顓孫羽一出生便有專人照顧,衣食無憂,見到路市長混身骯髒只有說不出的厭惡,遠遠避開。他冷嘲熱諷:「妳倒好熟悉,想必猶好此道,已經為多少人施『開口笑』?」張藍若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張藍若又來這招,顓孫羽自重身份,也非伶牙利齒之輩,再說下去就不美了。路市長稍為定神,連忙向兩人叩頭:「大恩大德,沒齒難忘!」顓孫羽側身避開,不受他的叩謝,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重要人物,原來是涂牧道的肥豬!張藍若,妳這玩笑開得太大了,我可沒時間磨蹭,快走快走,救兵來到我連妳也顧不了!」

張藍若不理他,逕自問道:「路市長,剛才我在鄰室受審問,你自是知道我來自何方,代表的是什麼人。」路市長死裡逃生,受苦至此,本色依然不變:「顓孫夫人萬福金安。」張藍若道:「顓孫夫人要想知道的,看怕你心中已有個譜。」路市長啞然,臉色微變:「這……這……這個……」顓孫羽忍不住了:「他要說的話早就說了,否則怎會被東廠用重型招呼,迫他說出朱雀橋暴動的秘密!」張藍若暗暗罵了他一句:「真是個草包。」道:「朱雀橋暴動關乎鳥白大公的去向,夏之晨怎會任由東廠知曉?他當然是親自出馬讀人心智,這樣便省回很多麻煩!」顓孫羽覺得她說得有理,可是被她搶白,面子掛不住,遂道:「要是這樣,妳也被他讀心了,怎會與路市長一同受刑多此一舉?夏之晨呢?在哪裡呀?」張藍若登時語塞,然後暗問自己:「對了,為什麼夏之晨不親來一敞,可能自己的納米機械蟲阻擋他的心靈入侵,但路市長卻不是啊。而且……夏之晨為人精細,可會容人將東廠挑了?莫非他另有計謀,故意安排我和路市長二人待如此接近的地方,好讓顓孫羽一齊救出生天?真的麼?為什麼?這豈非自尋死路,或學師父一樣搞些笨法子?不不不,鳥白大公的都是好法子,夏之晨才是笨法子、蠢法子……」張藍若疑竇漸生,顓孫羽怕他識穿夏之晨的計劃,急道:「好了,我救他就是!」

張藍若的臉色陰情不定,卻不說什麼,抬起路市長就行,不過路市長既胖又重,她又剛剛受過水刑,身體未回復狀態,實在不勝負荷。顓孫羽身上全是名牌衣服,素來珍重保養,豈會沾上路市長污穢不堪的皮肉,避之還嫌不及。張藍若脾氣極是硬朗,素知他的脾性,如求顓孫羽幫助不成,反被他輕蔑數句,倒不如自己來好,慢慢的施行幾丈,顓孫羽突挨住路市長肩膀,分擔重力,道:「區區身外物,我會著重麼?」張藍若被他說中心事,登時一窘,接著冷哼一聲,一路無話,直到分部外。

眾人清空了分部外的馬路,停泊多架軍機,他們所有物資儲蓄在幾架大力士運輸機中,再加上其他戰機,雖然人少,但軍火物資樣樣不缺。顓孫羽離任申請仍未生效,他依然是海濱軍工副主席,職權專管運輸,所以回去召集親信時順手拐來軍機物資,可謂顓孫羽這艘爛船仍有三斤釘。眾人看見顓孫羽帶多二人出來倒是意料之外,張藍若隨即介紹自己,而路市長則不必多言,人人皆認得他。顓孫羽暗中吩咐部下將二人分開看管,以防張藍若和路市長串連生事,他坐在機頭,軍機出發。

顓孫羽趁空閱讀《顓孫儒秘典》,果如夏之晨所言,內容橫七豎八,雜亂無章:「八時正約見死者家屬,商談細節,勿誤。」「緣冪勢既同,則積不容異。base × height = πr 2 · r = πr 3……」「經過幾次混種培植,那些茉莉花的毒性大大提高,白老鼠毛髮掉光……光會令人禿頭的毒花對我有什麼用???」「又是那修女,她以為自己是誰?」「騙子來了,暫居數日,我知道拒絕她的話,她就會破門入來,今年我已經買了五副新門,不想買第六個。」「那庸醫說我什麼!?創傷後心理壓力緊張症候群???我對這情緒管理課程失去信心,亂來!去你媽的!」「二時,臨床心理學鄔醫生,勿誤。」顓孫羽不敢看漏每一句,但他卻越來越不耐煩,揭到其中一頁,旦見一句:「《太陰諦》‧〈先天罡炁〉」。句子下方是簡單的火柴娃娃,共有三組,標示「甲一」、「甲二」、「甲三」,一組二人,分別一男一女(顓孫儒在火柴娃娃胸口畫上兩個圓圈便是女人……好像是)作出不同姿勢,頭二組是男女互握手掌打坐然後動作作出一點變化,第三組男人在下,女人騎在他腰上,顓孫儒在男人雙腿之間畫了筆直的一棟,深入女人袴間。

顓孫羽一怔,這根本是男女之間的交合,他素聞房中術事,曾婉轉的詢問惰人之一闡教伍凝柔。她聽罷「呸」的一聲:「房中邪術,正教人士必不可取。」伍凝柔沒有否認房中術的存在,但畢竟此術對修行沒有太大幫助,兼且下流不堪,所以自重身份的門人視為旁門左道,保持距離。「先天罡炁」是郭淳化安身立命的絕技,雖說他這個人出奇不意,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不過「先天罡炁」卻是古老的異術,由古一代傳一代至今,料非房中邪術可比吧。顓孫儒在旁寫了大量註釋:「先天罡炁,炁結心根,以情為繫,陰陽互合……」「午時男子口含七顆米位,以甲一為扶,子時女子則口含無根水,先入甲二,再至甲一,循環一個時辰,待男子炁由心出,男女則從甲三,互取真炁,至泄方息。」

然後顓孫儒又寫:「先秦時代禮樂崩壞,無禮教大防的阻力,而且燕門門人隱匿無為,故此仍保留此被詛咒之術……(此處字跡模糊)……此術必須男女共練,缺一不可,修練者最重要條件是『真有情』,互無情愫者強練必慾火焚身,精盡人亡……噁!淫邪之術就是淫邪之術吧!劍師硬要示意是玄門正宗,呸!……我研究《太陰諦》和《辟魔訣》這麼多年,未曾見過與愛情這種感情連繫如此之深的異術,故之然威力奇大,但知道來龍去脈之後,我敢推斷此術凶險之至,皆因人心不測,誰能保證海枯石爛?」顓孫羽看到此處,不禁神傷。「……敢問其中一人變心怎麼辦?敢問一人同時愛上二人怎麼辦?敢問又愛又恨怎麼辦?愛意退卻又如何?我連番追問劍師,劍師一點也沒有動過,表情就像我連摑他幾巴掌似的,難道千多年沒有人想過這些問題?」顓孫羽的表情也像被人摑了幾巴掌。「……愛情,我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人啊,自由自在的好,何必自尋羈絆呢?……總而言之,此術終歸有缺點,攻心為上,從此廢了郭淳化那禍胎!……他將互修之事隱瞞得不著痕跡,我試試找女子出來談,叫郭淳化收手,不行的話……我也不知道怎麼辦……」當然殺了她就是,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先天罡炁不只三組動作,其他的頁數皆被夏之晨撕去,即是說他要自己和張藍若互修先天罡炁,但只能利用最淺易的基礎修練法來增強異術,這麼一來既可突破「顓孫師詛咒」,二來又不至於大幅增強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為顓孫羽學有所成,第一個便是取夏之晨的首級。顓孫儒在頁尾寫了幾行詩:「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顓孫羽發痴的念著:「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現在我和張藍若又算如何?愛嗎?恨嗎?為什麼夏之晨自己不去練,反來送我?大概是怕『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嘿嘿,要我跟她互修?妄想!」他將筆記本化了,喃喃自語:「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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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守衛醫院的軍人向那如琬似花的女子行軍禮,女子華服綾羅,霞光萬道,艷色絕世,風姿卓約宛如女神,眾人目光傾注。她在鄭和市圍城時被臨時任命為兵部侍郎(國防部副首長)兼職方司郎中(參謀長),在軍中權力甚大。沒有人知道女子的名諱,她自號「騙子」,他人僅以夫人而不名。騙子身後皆是保衛她的女兵,她一聲令下,女兵重重包圍醫院,軍人面面相覷。騙子問:「今天有沒有事件報告?」守備醫院的最高指揮官是一名鎮撫(明式軍階,千戶所級),軍階頗高,用他來鎮守醫院不同尋常。鎮撫答道:「有人自稱是顓孫大人的親屬,表示要探望他。」騙子一怔,臉露不滿:「這人知道他在這兒?」鎮撫態度輕浮,道:「我們肯定兵部的保密功夫做得足,如果秘密外泄,責任不在我方。」未答問題,先作推搪,而且軍階高,不可一世,敢情是鮑正雄的親兵,用以隔離騙子的影響。

「我們查核身份,她說的確實。」鎮撫道:「妳要知道,單是跟她說話我們要冒很大的風險……」騙子打斷他的說話:「喬安修女。」鎮撫道:「我想夫人知道,在迎風府,教會的權威比梵蒂岡更強,而且他們的信仰極其保守。我是說,獵巫、新舊教衝突這些中世紀的玩意兒時有發生,迎風人的信仰真是走火入魔。喬安修女,她被指控施行巫術,只差一步就被憤怒的民眾私刑處死,還好意思獨自來此。」騙子道:「畢竟她是我夫君為數不多的親戚,我會跟蔣主教談談,感謝你關心。」說到「夫君」,鎮撫似笑非笑,想起顓孫儒當住東方三知府和全國記者的面狠狠摑她巴掌,哪裡像夫妻?他道:「是麼?他還有位親戚陪伴著啊。」

騙子撥著羽扇,不知打算什麼。她的羽扇外型怪異,是一根碩大的海鷗羽毛,真不知從什麼異形怪鳥中拔來,其中揚溢檀香,說不定她天天拿香水往羽扇直噴。騙子不出聲,由東首走到西首,再由西首走回東首,搧著羽扇,香氣包圍佇立的軍人,然後道:「夫君一定記掛我了,我先行找他,你繼續做你的事。」鎮撫冷笑:「鮑知府下令非必要人物不准進入,包括妳在內!」騙子沒再理會他,逕自入內,鎮撫忽發現肢體僵硬,想發聲求救,喉嚨只是發出嘶啞的叫聲,心想:「糟糕,賤人羽扇有毒!」其他軍人也被香風迷倒,眼珠骨碌碌轉著,女兵們嘻嘻哈哈,恥笑眾人。

醫院擠滿跟隨顓孫儒逃難到三府的難民,全是來自階級隔離政策的地區,也許他們有少數非海濱企業的死忠者,但自從時而晴的滅絕攻擊以來,生還者已經對海濱政府產生濃烈的仇恨。看在顓孫儒份上,騙子總不能明目張膽的驅逐或是徹底令他們永遠消失,其他官員更是不敢插手,東方三知府怕他們將一連串戰爭罪行透露給傳媒,到時候政府威信掃地,顓孫海大加搞作,民心誓必轉向海濱企業,唯有將他們軟禁各處,封鎖消息,成為三府一大隱患。

晨曦醫院是迎風府最大的難民營,由迎風天主教會營辦,這裡幾乎所有具規模的機構皆由教會管理,為了安置難民,政府不得不與教會談判開放場地。但當地教會勾結海濱企業由來已久,大主教蔣固燁處處留難,政府又不能用強,否則蔣主教煽動全府教徒作亂,後防陣腳大亂。迎風知府鮑正雄常深夜歎息,怪責前迎風政府實在太縱容當地教會了,在眾官員無可奈何之際,騙子獻計,將蔣主教緊緊的控制住。騙子深信一個道理,狗改不了吃屎,她和蔣主教是老熟人,他有什麼事情不知道的。騙子命夏之晨挖盡他的老底,在會議中,騙子在眾多官員和教會高層面前糾出他為首的管理層淫穢修道院,性侵犯兒童的證據,要脅教會不協從政府,就向全國和梵蒂岡揭發眾人的惡行。騙子更暗示,她若將過去的事情曝光,蔣主教只有死得更慘。教會終於低頭,東方三知府和騙子一致認為,道德上理應撤換整個管理層,可是政府有教會高層的把柄,易於控制,非常時期有非常做法,他們道德上的缺失,仍然可以忍受。

騙子一彈一跳,仿如凌空步虛,華衣飄飄,腳不沾塵,飛越過走廊上哀號悲鳴的難民,有人以為仙女顯靈,叩頭連連。她伸出真炁場,接收到顓孫儒狂亂的力量源頭,當她越接近他,她就如陷入重重陰影,聽得浪濤拍岸和海鷗啁叫。這是顓孫儒力量的獨有特徵,他一向深自內歛,似乎不應該在他這修為達到最高境界的人身上出現,就算受如此嚴重外傷,內息仍運行不息,斷不會外泄。騙子唯恐他有危險,疾行快步,來到中層的隔壁病房,不知怎樣的被電線一勾,硬生生收步,才不至狼狽收場。騙子跨步千里,攀山越嶺,登萍渡水,仿如行雲流水,電線?為什麼是電線?

「高塔在中央,有人將會遇到小意外,啊呵呵。」一名身穿印第安風格衣衫的少女,輕按排列成十字形塔羅牌陣的中央,正好是一張代表高塔的塔羅牌,巴別塔,被上帝的雷霆打成兩截。少女有張圓潤的臉,眉目可人,體態稍為豐滿,頭髮綁成小辮子,髮尾用木珠裝飾。她置了小壇,剛好擋在顓孫儒的房門口,紫色的流蘇緞布,水晶球,壇上的ipod播放治癒系的音樂,活脫脫是個占卜小檔。騙子見過這少女,就在顓孫儒步入晨曦城門時,她攙扶著他而來,接下來發生的事太突然,騙子也忘了她。想必鎮撫口中的「顓孫儒另一名親戚」就是她,既然是顓孫家人,騙子不敢輕舉妄動,她說不定有驚人藝業。

「我是他的妹妹。」少女先開口,騙子秀眉一摵,故意道:「誰的妹妹?」少女笑容甜膩,道:「當然是恭仁哥哥的妹妹。」騙子回以微笑,心想少女當住自己面前信口胡謅,班門弄斧,可笑。騙子道:「真稀奇呀,顓孫家皆是代代出男兒,而且他的近親都死盡死絕。如果妳自稱他妹妹:第一個可能性,假的;第二個可能性,妳是個死人。」少女呵呵大笑,花枝亂墜:「我的顓孫家族身份真確無誤,大君早在多年前憑基因科技解決生男不生女的問題,剛剛來的喬安修女和我以及眾多女性成員,就是新科技的成功品。代價是所有的顓孫家族成員必須接受體外受孕,經基因篩選等優生學處理。如果違抗了大君命令,自行傳宗接代……我也不知最後會怎樣,據聞沒有人敢做過,不過這裡有一個例外。」她瞧瞧房門:「他大既是整整一個世代,唯一以自然方式出生的成員,成份絕對天然~~~」她捂嘴淡笑。騙子回想過去,想通顓孫儒一些秘密關節,臉上不動聲色,道:「難怪顓孫一族突破詛咒,一代比一代強勢。」少女眼睛精光四閃:「所以啊,我真是他的妹妹,就和妳是他妻子一樣真。」

騙子不肖跟她糾纏,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心眼,只見暗影籠罩,浪濤聲聲轟然,顓孫儒的炁盤旋在房內,忽地萬千海鷗同時啁叫,重壓立至。少女驚呼,痛苦地抱腹跪坐,臉色慘白,騙子表現如常,實際上前所未有的運轉真炁力護元神,她無暇顧及他人。其他樓層傳來驚天動地的慘叫哀呼,被騙子定身的軍人,先是吐血,然後倒在地上抽搐,女兵則發瘋似將頭撼在牆,撕破自己的衣服。顓孫儒真炁流毒甚廣,騙子沒法子,料想他是走火入魔,再不救他就遲了,欲入病房,反被少女一手拉住:「恭仁哥哥說過,誰也不准入去。」騙子冰冷的揮開她,進前一步,少女驅動異術,手指輕勾羽扇,小片羽毛墜地,羽扇的麻藥一彈,麻藥被騙子吸入,騙子體內生出反應,排斥麻藥,打了噴嚏,前腳用力,踏上小片羽毛,腳底一滑。她反應奇快,手揪羅裙,連翻三個筋斗,立揮羽扇,羽骨飛射,將少女兩手釘在牆上。

「顓孫緒,一隻搧動翅膀就能引起龍捲風的混沌蝴蝶。」騙子從異術認出顓孫緒的身份,纖纖手指撫摸她的臉頰,沾上了她因刺掌之劇痛而冒出的冷汗:「原來是大名頂頂顓孫四小姐,失覺了。」騙子的高傲性格與顓孫儒相似,胸襟也和他差不多,都是絕不寬懷之輩,別人稍加侮辱,她誓必加倍報復,何況顓孫緒連續使她兩次失足,這是足以刖掉顓孫緒雙足的理由。騙子輕輕扭動羽骨,顓孫緒咬緊牙關,忍痛噤聲。「妳的異術獨特而厲害,可是跟我比,卻是一個天,一個地。你們四兄妹自以為受顓孫家族的餘蔭,就趾高氣揚,橫行於世?在我眼中,你們皆是顓孫海的奴才,膽敢用妳的髒手向我施術?」騙子的語調溫柔,聲音宛若曼歌輕唱,可是內容之狠毒,莫不讓人心驚膽顫:「妳知道嗎?當妳說顓孫家族的小故事時,我就知道妳為什麼像哈巴狗跟著小儒。」顓孫緒一懔,露出哀求的神色,但是騙子愉快地說下去:「因為小儒唯一自然出生的顓孫成員身份將被打破,妳腹中的孩子多少月?七個月?八個月?妳用真炁壓平肚腹,隱瞞有孕,以為可以瞞天過海?」

顓孫儒力量所向披靡,大海嘯般擴散整片地區,騙子的手提電話響起,是兵部的緊急來電,看怕是所有地方被他污染。騙子摔掉電話,專心一意把護身真炁展開,謀求在暴烈的力量中穩步前進。適時一波力量踏浪而至,將騙子擊退兩丈,她的鞋跟抓著地板拖出深痕。騙子極力想握住門柄,卻提不出氣力,現實上,病房前無風無浪,寧靜深謐。突如其來,一名大個子的年輕軍人連跑帶爬的衝上來,一腳踢開大門,只見病房佈滿大小不一的黑色圓球,星羅棋布,顓孫儒平臥飄浮虛空,雙眼半睜半閉,口中不知呢喃什麼。

顓孫儒在潤國市大屠殺之中被政府軍誤以為細作而被捕,他毫不反抗,張口詛咒時而晴,結果時而晴的部隊將他連施七日酷刑,裸身遊街示眾,然後打算五車分屍。當然,時而晴不知此人身份,夜星犁收到消息,也只是假惺惺的批示:「依人道處理,環首死刑。」夏、時、夜三人喜孜孜觀刑,顓孫儒那時已經不似人形,三人認不出,到後來顓孫儒吊足半日依然不斷氣,三人越想越驚,夏之晨大膽探測他的心靈,證實三人的直覺,他們再笑不出來了。

顓孫儒沒有死,傷也沒有好過,就像他故意不讓自己好過來。夏之晨在顓孫儒切掉的耳朵旁極力解釋,顓孫儒聽而不聞,看電視看得興高采烈;時而晴跪在床邊,叩頭哭拜,咚咚咚,他的頭穿了,血流如注,顓孫儒自管吃他的麵條,津津有味;夜星犁本來雄辯滔滔的宏亮巨聲化作蚊蚋般支支唔唔,解釋又不是,跪也不是,顓孫儒半點不耐煩的神情也沒有,為了鼓勵他,顓孫儒拿著豎琴結他(豎琴和結他合二為一的樂器),邊彈邊唱,為其助慶,最終夜星犁受不了,哭號奔離。

瘋了,徹底瘋了。

顓孫儒憤怒到達頂鋒,他所表現出來的不是抓狂,或是失控,大搞破壞,而是反常的平靜,暴風中心風眼般的平靜。至於她自己,騙子開頭連見他的面也不敢,鮑正雄膽戰心驚的試探,賜封丹書鐵卷和九鍚(中國封建時代最高等級的賜封),顓孫儒愛理不理,不當一回事,又不知說了什麼,弄得鮑正雄非常難堪。直到現在,時間將近過去一個月,讓顓孫儒憤氣稍降,騙子才嘗試見他一面,好從中猜測他的心意。誰知,顓孫儒真炁暴發,登時全府地區面臨毀滅之危。

話說那高個子有較高的抗拒力,莽撞衝入病房,騙子認出他是夏之晨的朋友,名喚湯南玄,他叫嚷:「之晨在……戰鬥……來自敵軍強大的……心靈攻勢……」湯南玄緊張得口齒不清,吟哦半晌皆說不出所言來。十多枚黑球緩緩升起,衛星似的環繞顓孫儒,騙子想了一想,把事件歸納,立時道:「小儒!夏之晨把守東方三府全軍心靈,他的感受力是常人的多倍,你再這樣下去,會將他毀了!」騙子故意漏了部份不說,但顓孫緒也猜到了:「我弟弟是進攻者,他一定經夏之晨的心靈同受污染,不,不,不,大哥!求你,停了,五弟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黑球停止環繞,相繼墜地,有的摔得結結實實,連地板也打穿,有的像彈彈球般跳過不停,黑球不單止大小輕重不一,質料亦相異。顓孫儒不雅觀的倒在床上,幾乎收不住力而溜在地,他的力量剎那間消失無蹤。顓孫儒血線滿佈的眼睛掃視各人,凌厲無匹,眾人心中起了一陣寒意。他最後然後盯住角落用魚缸內石卵堆壘而成的古怪擺設,顓孫儒道:「噢,又算錯了陣圖方程式,沒擋住真炁,看來搞出大麻煩。」他的說話過於惡毒,行刑人用刀在他口腔亂掏一通,剩下的只是一片血肉模糊,所以說話顯得口齒不清。顓孫儒仔細的打量湯南玄,湯南玄感覺顓孫儒再申出無形之力,不過這次純粹試探,輕輕觸碰他的心靈,清風一吹了無痕。顓孫儒好像明白了什麼,道:「原來如此。」接問:「你是夏之晨的情人?」直截了當,開門見山,顓孫儒的直腸子把老實人兼夏之晨戀人湯南玄中士弄得困窘非常,騙子的眉毛升到髮端處,心想夏小子你也好演技,我竟看不出一點端倪。「他沒事了,告訴他,既然想知道我的內心,我就打開心靈赤裸裸的敞開讓他看到飽,包括那個顓孫誕,他們好應該心滿意足……」他未說完,湯南玄跪拜在地:「謝儒老師不殺之恩!」

顓孫儒聳聳肩,提著拐杖站起來,顫抖抖的走到湯南玄面前,道:「我沒害他,也沒救他。」說完便不理湯南玄,走出房外拔走釘在顓孫緒手上的羽骨。「這樣的一個自私自利,機關算盡的女人,籍住你的名聲來實踐她的野心。大哥,你真是如此無動於中!」顓孫緒罵道。顓孫儒道:「她救過我的性命,照顧我,幫助我,這是我欠她的。」顓孫緒還想開罵,顓孫儒冷冷的打斷她:「妳也不見得是什麼好東西,我看在妳腹中塊肉份上才忍耐到現在。妳忘了當初答應我什麼,妳剛才又幹了什麼?」顓孫緒辯護:「我是為了你!」顓孫儒冷笑:「別將自己看得這麼高,缺了妳也不會有改變。」他一摸顓孫緒的肚子,她腹部立時如汽球般隆起,顓孫緒痛極尖叫。顓孫儒冷酷道:「只要妳再一次違反承諾,我就沒有義務當妳的護身符。何況我早說過,去除生育的痛苦,就是不要當母親。贈妳三個字,『避孕藥』,當妳陣痛來時,好好記住它。」

顓孫儒趕走了湯南玄和顓孫緒二人,關上房門,一拐一拐的勉力坐上沙發,他全身包裹繃帶如木乃伊,不知道顓孫儒所經歷的人,看到他的境況可會覺得誇張可笑。顓孫儒手拈一顆黑球,其他黑球立受感應,逐一滾進背囊裡,黑球如此之多,背囊竟然全數收納,不可思異。顓孫儒慘不忍睹,騙子一時激動,抽抽噎噎,心想自己連累顓孫儒淪落至此,早知如此,該用別的法子誘導他投向東方三府,真是悔恨不已。顓孫儒先開口:「很久沒跟妳好好的談一談。」騙子掩住嘴巴,淚珠滑下臉頰,顓孫儒冷冰冰的看著她,完全不帶半點同理之心。騙子泣道:「為什麼你要這樣?以你的修為,世間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你,為什麼你要這樣?為什麼?」顓孫儒拿起茶几上的豎琴結他彈奏小曲,音調走板,形如雜音:「聰明如妳,何必問我笨問題?」騙子道:「你恨我搶你的東西,毀了你的安樂蝸,我知道是這樣!」顓孫儒呵呵大笑:「我的家又不是什麼銅牆鐵壁,終有一日不是給顓孫海拆了,就是給郭淳化移為平地,我早有心理準備,毀了便再起了,有什麼了不起?至於留在家中的東西,只有兩類,次貨,以及令我後悔創造的極度危險發明品,完全不宜隨身同行,我敢打包保,妳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三隻腦袋生草的東西更加不曉,我可不會為這些而惱妳。」

騙子沈吟,問:「那麼,為什麼?」顓孫儒手指往弦間一拂,叮叮有聲:「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顓孫儒以吟誦的聲調配合音樂,顯得無限悽然:「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騙子嗚咽,道:「你認為一切是你的錯,夏、時、夜是你的弟子,你有絕對責任。」顓孫儒笑道:「聰明如妳,舉一反三。三隻東西的命是我救的,儘管我被人利用而逆天而行,我是可以第一時間殺了他們,最後我沒有做,因為我的存在,同樣都是違反自然,這是第一錯;他們偷看我的筆記私練異術,由此至終我都知道,我沒有阻止、廢了和趕走他們,因為我的一身異術也是不擇手段強搶回來,我沒有資格批評他們,這是第二錯;他們心術不正,少年得志,墮落凶殘,毫無節制,我亦其身不正,他們吸收了我的邪惡,繼而禍害世界,這是第三錯。所以妳說,他們所作的惡,是不是源由於我!?我是不是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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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他們包圍了屋子!」夏之晨伏在地毯上,微微揭開窗簾一角,使用紅外線望遠鏡觀察入侵者。入侵者一身黑色勁裝,埋伏在不同角落,食指中指貼在口中,喃喃自語。「你這死傢伙!」時而晴怒吼,他與夜星犁一同伏在他身後:「你媽的屎尿屁鬼主意累死我們了!」「殊!」夏之晨與夜星犁猛拍打時而晴的頭,著他禁聲。話說三人入職依始,一直處於無家可歸的狀態,游思要求顓孫儒讓出自己屋子其中的房間來給三人暫時宿居,直到洽購鯽魚湖新村物業來作員工宿舍為止。不用說,顓孫儒大加反對,他已經不滿硬逼接收三個不想要的人,還要入侵私人空間,欺人太甚,跟游思吵了多場。游思被他煩得頭疼,乾脆祭出殺手齔,表示他當了三人的師父第一天開始,由於三人欠家長監管和未成年,《師徒授業法》便將強制任命他作監護人,給予居所是監護人應該有的責任,假如顓孫儒未盡其責,游思斬釘截鐵告發他,後果自付。

「你要負責!」時而晴完全沒有放低聲線:「要不是你唆使,我們可不會惹到那幫人!」夏之晨發火:「好啊!是我有錯!我偷了師父的筆記來看,竟然傻得不私吞,反而分享給你們看,然後讓你怪我!呵呵!傻啊!我傻啊!」夜星犁由頭抖震到腳指尾:「拜託,找別的時候吵,他們的視線轉過來我們那一邊了!」夏之晨一懔:「他們的聽覺很靈敏!」入侵者除了帶備精良槍械,還有大量冷兵器,一人朝二樓窗台發飛鏢,玻璃硬擋一下。全靠顓孫儒終日被人入侵家居的經歷,痛定思痛強化居所,玻璃經過碳化,尋常槍械也打不穿。「啊呀呀!」三人怪叫,入侵者嘗試集中攻擊屋子貌似脆弱的部位,三人膽戰心驚,他們對屋子可以抵擋多久持樂觀態度,不過接下來怎向屋主顓孫儒解釋一切,他們費剎思量。屋簷被連串槍擊之下毀了,顓孫儒精心設計的前花園亦被入侵者踐踏得爛泥一堆,「他會殺了我們,一刀一刀的把我們的肉片下來,不,他先一刀一刀的把我們的肉片下來,然後才殺了我們……」夜星犁盡說令人不安的說話。然而,三人錯誤低估入侵者的能耐,他們已經想好方法對付,一人握了手印,頭下腳上竄入湖岸鬆軟的泥土,隨即湖灘走廊轟隆地震,屋子左搖右擺,夏、時、夜三人伏地攀爬,一離房門,拔足狂奔至地牢。

「師父……師父……到底幾時才回來?哇啊!」夜星犁收不及腳步,撞到工具箱,內裡的東西全翻倒一地,最要命是夜星犁無意識的嚎叫,迫得其餘兩人合上耳朵別過臉去。時而晴暴躁地拳毆他,夜星犁摔倒地上,他還想補上一腳,夏之晨立時從後扣住時而晴,高呼:「冷靜!」時而晴一抿嘴,往後疾退,夏之晨不夠力抗禦,背脊撞上不明用途機件的突出位,痛得七葷八素,軟倒坐地呻吟。「正混蛋!」夏之晨有氣無力的咒罵。地震持續,地牢天花冒出裂縫,碎石倒下,夏之晨狼狽站起,狠狠瞪著時而晴,接著扶起屈縮一角的夜星犁,道:「你要好好控制流竄的炁,師父翻譯那篇古文……叫什麼《辟魔訣》的,說在情緒激動時外洩真炁,便是走火入魔的兆頭。」夏之晨鼓勵性的輕拍他肩頭,然後朝時而晴道:「別像他一樣連情緒都控制不到。」時而晴目露猙獰:「你這死琉璃說什麼嗄!?」夏之晨聽罷,橫身撞向時而晴胸膛,他一倒地,夏之晨便嘲諷道:「是不是吸K仔太多腦袋當機站不穩?看你褲襠濕濕,是膀胱萎縮漏尿啊,還是太享受受虐,射了?」時而晴怒吼,作勢撲過去,夜星犁站立兩人之間張開手,道:「是我的錯,你要打打我吧!」時而晴一呆,咬牙半晌,轉過身去。

顓孫儒將幾件發明的專利權賣給外國公司,賺得足可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的豐厚身家,已經夠擺脫游思的控制,他決絕地向游思呈交辭職信,和她與三弟子一刀兩斷。游思被迫急,皆因顓孫儒是她的保命符,她不敢再用以前頤指氣使的態度與顓孫儒談判。游思了解他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扭盡六壬,放下身段軟語相求,梨花帶雨的苦苦哀求他留下,顓孫儒被煩得厭,免為其難留下。游思立時批了他「無限有薪假期」,只求他掛個名,總之要維持師徒關係,並命令他弟子即時搬遷,讓顓孫儒恢復獨居生活。「沒想到老闆那麼厚臉皮,跪在地上拉住師父的手又哭又叫。」夏之晨道:「師父當堂嚇得臉青唇白,接下來的說話就古裡古怪了。他說:『你記得前夫嗎?姓涂的那個,妳有否從他知道我的事?』老闆說沒有,師父又問:『妳有否將我的事告訴他?』老闆的臉皮微抖,人人皆知她前夫是不能說的忌諱,師父豈不知,可是他偏不管。老闆依然說沒有,師父聳肩,然後一言不發走了。」夏之晨一邊說話,一邊在地牢尋找可用的東西對付入侵者。剛才弄得很僵,沉默的氣氛令夏之晨吃不消,沒話找話,夜星犁沒有留心,僅以「哦哦」幾聲虛應。

其實地牢並不是合適躲藏的地方,萬一整座平房砸下,他們誓必首當其衝,可是顓孫儒在此儲存大量發明品,他們沒有別人幫助下初練異術,力量薄弱,唯有依靠這些物事突出重圍。三人翻箱倒櫃,發明品找到不少,不過單靠外形,實在難以分辨作品的用途和用法,三人大有得物無所用之感。夏之晨忽有所憶:「找槍形的物體,我記得師父將一種『非暴力武器』的專利賣給他國政府,被該國政府讚揚,表示它是足以取代槍械的革命武器……」時而晴罵道:「偷窺狂,你一定又偷偷竊看他的私人信!」夏之晨反駁:「他的信隨住擺,要是不打算給人看,就應該好好藏好,他顯然不介意人家知道。」時而晴罵道:「你滿嘴糞便,說的都是屎!歪理連篇,詭辯連橫!」夏之晨回罵:「要非這樣,我豈會知道這麼多?難道用你秀逗腦袋想辦法逃生?」

地震之下,地牢的物事東搖西倒,緊鎖儲物櫃驟然爆開,滿滿的螢光紅筆記本瀉到地上,安放櫃頂的鮮紅色舊式圓盤轉鍵裝設電話剛好摔在書本之上,發出老大的聲響。三人被筆記本吸引目光,倒沒有見留心那老舊電話,反正它連接駁電線也沒有,蓋滿厚厚的塵埃,早已壞掉。這時候,三人暫時忘記各自的紛爭,爭先恐後的觀看各筆記本的內容。老實說,顓孫儒寫的東西雜亂無章,發明品設計圖倒有,但哪一份圖則對哪一個發明品,他們茫然沒有頭緒。「槍形的物體呢?他媽的陰莖形物體也不見!你玩我呀!?」時而晴的耐性耗盡,夏之晨聞話臉皮發紅:「總好過你什麼辦法都想不出!」

「喂喂喂!」一道既非夏之晨,又非時而晴、夜星犁,三人以外的聲音,他們驚愕得沈默下來,搜尋聲音來源,未幾,又有聲音傳出:「喂喂!怎樣搞的!」顓孫儒!三人同時有此想法,原來聲音來自電話話筒,剛才電話摔下來時,話筒彈開了。時而晴人高馬大,比兩人更爭先,推開二人,一手搶過話筒,急道:「師父!」話筒的另一方頓了一頓,道:「你是誰?阿儒呢?」那人聲調慵懶而渾厚,充滿懶洋洋的味道,晴而晴聽到非顓孫儒來電,心裡沉了一沉:「我是他弟子。」那人像聽了趣事,道:「他到了開班授徒的地步,啊啊,很好,有緣再見。」夏之晨直覺怪異電話背後的神秘人物非常人,立時從時而晴手中搶過話筒,叫道:「你你你別收線!」那人呵呵大笑:「你又是誰?」夏之晨道:「我也是他的弟子。」那人笑:「他到底有幾多弟子?」夏之晨道:「一共三人。」

「你叫我不要收線,鐵定有大麻煩,所以這麼急才找他,對吧?」那人機警的道:「你以為我是阿儒。」夏之晨道:「對之極爾!我必須找到他,假如你幫助我找他的話。」那人道:「首先你答我幾條問題,要誠實。」那人的語氣懶洋洋卻暗顯傲氣,仿似高高在上。夏之晨立即迎合:「是的,我一定言無不盡!」那人左思右想,「呃」了好一會,才慢慢問:「我給他的電話,放在什麼地方?」夏之晨沒想到那人問無關痛癢的事情:「放在地牢中。」那人追問:「地牢哪裡?說清楚點!」夏之晨道:「放在儲物櫃頂上封塵,他顯然很久都未用過。」那人的語氣透徹濃濃的失望:「什麼很久都未用過?是從來未用過!」夏之晨安慰他:「至少他沒有丟掉。」那人好像有什麼意會,喃喃道:「是的,這是個好兆頭。」那人的說話的速度緩慢,夜星犁指向天花的裂紋,示意屋子就快頂不下去。那人慢慢道:「阿儒本身就是個大麻煩,禍事層出不窮,如果你們聰明的,離他越遠越好,他哪會幫人家消災解難?」那人越扯越遠,夏之晨將話題引回來:「用師父來以毒攻毒,百邪辟易。請你告訴的聯繫他的方法!」那人道:「稍安毋躁,他去哪兒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怎會問我呢?」夏之晨道:「你不是告訴我不知道的吧!」那人道:「我有說過知道嗎?」

三人同時憤怒地嘖了一聲。

電話筒傳出海浪聲,又傳出具民俗風的音樂,有女聲用英語說話,大概是太陽出來了,那人用英語回話,說:「我們一起跳草裙舞。」似乎他在異地某處地點觀日出。本來三人打算合上電話另謀生機,怎知那人又說話:「離日出還有點時間,我或許可以花幾分鐘幫到你們。」時而晴怒道:「還閒扯什麼?屋子就快砸了!」夏之晨按住話筒:「且聽他說什麼,反正屋子砸下來,樓上樓下都是一樣。」他朝話筒道:「我們被人追殺。」那人好奇:「我一早說阿儒必定會連累身邊所有人。」夏之晨決定孤注一擲,如果他是此道中人,也許會有幫助,如否,自求多福好了:「我們被闡教伏擊,他們說我們是小偷,偷了叫《太陰諦》的書,我們指不勝屈,異術也不靈光,唯有逃回師父的家,可是師父走了,不知去了哪兒。」那人更正:「什麼『異術』!?闡教豈有此理,越叫越臭,這叫『仙法』!用者為仙,完者為神。」夜星犁張大了口,興奮怪叫,那人聽到,問:「什麼怪聲,雞啼啊?」時而晴握緊拳頭,作勢在夜星犁臉上晃來晃去,夜星犁才冷靜下來。夏之晨掩住心口,他幾乎被夜星犁的出奇不意的大叫嚇昏了:「不,沒有什麼,東西倒下而已……」那人又更正:「《太陰諦》不是書,是份簡牘。」夏之晨哪知原本是什麼來,其實都只是在顓孫儒筆記看到吧。那人道:「闡教門人說得對,《太陰諦》是人家的寶典,不用說,阿儒偷偷摸摸學人家一招半式,然後教你們。我都一早說,阿儒這小子遲早累死人!」夏之晨補充:「師父擁有的不是一招半式,而是全本。」那人道:「吹牛皮有個限度,闡教各流派分開保管《太陰諦》不同篇章,大家各自修煉,只知自己的仙法,不知他人的。」夏之晨道:「也許師父沒有偷,從正途得來……」那人打斷他:「屁話,不可能!」夏之晨儘量不和他起衝突:「他們也叫我們交出《辟魔訣》,這應該是師父的東西吧。」那人迅起激動:「《辟魔訣》!?」夏之晨道:「《辟魔訣》全本。」那人冷冷道:「你可知道《太陰諦》與《辟魔訣》原為一部,叫《太魔諦訣》。阿儒太貪心了,他安份守已的話倒可以安靜的度過下半生,他根本沒有資格接觸《辟魔訣》,他不應該去碰。」

三人聽得一頭霧水,他們僅僅在筆記本之中接觸異術,但對背後的歷史因由近乎無知,那人道:「如果你們說得對,阿儒打破千多年的禁忌。我不知他何以在闡教諸派和顓孫海手中取到了《太魔諦訣》各篇章,何況他也沒有可能全部練去……除非陷入邪道。」接下來,那人嚴峻地質問:「你們從他學到什麼!?」三人交換眼神,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夏之晨道:「我們三人各學《辟魔訣》三篇篇章,《致心篇》、《草本篇》、《七音篇》。」那人道:「還好,《太魔諦訣》是遠古時代的遺著,當時沒有什麼深究仙法的來路與用法,其中的篇章以現代的眼光來看,勢必斷定為邪術之類,而你們那三篇之中也非條條是正路。《太魔諦訣》極其深奧難學,資質較好的人一輩也學不到一篇篇章的一半,如果你們想學了一篇之後學另一篇,那也休想,所以我說阿儒是蠢才,他的天份不見得高,一篇篇章夠他修練,幹嗎貪盡整部《太魔諦訣》不可!」

「說開又說,闡教門人為什麼知道你們有《太陰諦》?」那人問。其實與顓孫儒無關,他鮮少顯露異術的根底,三人明查暗訪,也不知道他到底修練什麼,外人更加無從知道,闡教門人根本是衝著三人來。自從三人學懂異術,只覺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卻苦無傾訴對象,顓孫儒是萬萬不能的了,可是天下總不是只有他懂,他們希冀與同道中人交流,又可以匿名自保。很幸運,現代科技發達,有網際網路相助,三人利用Facebook、Twitter等社交網絡逐點逐點的透露《太魔諦訣》的內容,雖然一開始大量吸引無關痛癢的古文研究者,但不多久,果有人以三人未發表過的《太陰諦》章句回應。「我們越談越投契,他還指點我們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並說我們並不孤單。我們歡天喜地,他趁機邀請大家見面,我們便……」夏之晨聲音越說越低。「我做了這麼多年人,從沒有見過如此蠢得發泡、慘絕人寰的奇聞。《太魔諦訣》的紛爭就滅了截教,單單《太陰諦》也搞得闡教四分五裂千多年,聰明點的自練自學好了,還搞秘笈大公開!?阿儒是蠢才,你們三個比他更蠢,真是一門四傑,可喜可賀。」那人冷嘲熱諷。時而晴埋怨:「全是夏之晨惹出來的禍,我早說過這些不可以公開的!」

那人道:「看在阿儒份上,指點你們一二,否則你們死了,他反而怪我。」他簡單的詢問三人修練進度,得知以後,嗤之以鼻的不肖:「你們亂來!阿儒怎教的啊?看怕再練不到三五七年,誓必走火入魔發狂身死。」他教授三人調息方法,然後道:「修練《致心篇》的小子給我聽住,你們說有個善遁地術的門人正運法推出震波,由你來殺了他!」夏之晨嚇一跳:「我連大門也出不去,遑論其他?」那人道:「你殺過人沒有?」夏之晨道:「當然沒有。」那人道:「幫你開葷。」夏之晨戰戰兢兢,不知道那人都出什麼辦法對付。那人道:「《致心篇》閱覽人心,深潛虛妄世界,探究人性,操控逆轉任意而為。人受身體所限,可是心靈弗遠無界,不出門可知天下事,殺人於無形中。」夏之晨膽怯:「我不想殺人啊……」那人打斷他的說話:「難道你想被人殺不成!?」夏之晨望著其餘兩人求救,然而二人面面相覷,想著同一問題,他們偷練異術,純粹想改變現狀,不願面對從前支離破碎的人生。但是三人還是捲入了意料不到的大紛爭之中,還非得要你死我活的地步,到底修練異術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準了。

「好吧!」那人發覺自己迫得太緊,遂放軟語調,但立場依然不變:「我知道這提議太唐突,可是非做不可。《太魔諦訣》的知識和力量極其宏大,每一派都想獨吞,所以你們身懷寶典的消息未至於廣泛流傳,追擊的門人大概早已消除你們發放在外的訊息,好讓自己獨攬。只要殺盡外面的門人,而不再蠢到自曝秘密,自然沒有人再煩你們,否則的話,一生一世都受闡教漫無止境的追殺,做人還有什麼意義?所以我說要麼狠下心腸,要麼引頸就戮,全憑你們決斷。」三人屏息靜氣,接著夏之晨平靜的回答:「我們明白了。」時、夜二人並沒有否定夏之晨的話。「修練《草本篇》的小子,過來。」那人指的是時而晴,時而晴接過話筒,問:「怎麼樣?」那人道:「你對蒔花栽草的小女家玩意兒很有興趣,歷史上甚少男性修練這個。」時而晴的表情即現凶態,夏之晨則掩嘴偷笑,夜星犁想笑不敢笑。時而晴修練《草本篇》非為其他,只想自己栽種的大麻旺盛一點,好讓自己吸食,再販賣給別人賺外快。

「《草本篇》博大精深,汝即是本,祈望五穀,與草木同體魂。古有巫覡為民禱,旱地平掀三尺稻,無日無水無足土,靈灑竭涸萬木吐……」那人喋喋不休,時而晴沒有耐性,插嘴:「我知道《草本篇》說什麼,不用再說了!」那人打哈哈:「如果你很了解的話,就不會搞到如此田地。」時而晴冷冷道:「有屁快放!」那人道:「我一向往來無白丁,不過這一次破例了,你不識字不要緊,我慢慢解釋便行……」時而晴被激怒:「你這王八胡扯什麼!?」那人道:「不是說了嗎,『無日無水無足土』,《草本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能夠在任何地方,任何環境催長植物,早該用之退敵,你又不懂,所以你不是文盲又是什麼?」在時而晴爆出一連串粗言穢語之前,夏之晨機警的奪走話筒,塞到夜星犁的懷中。「啊……便秘的小朋友,時不時放臭屁,可是連屎也拉出來,知不知道長此下去,整個人都會爆炸啊!」那人語氣之刻薄直迫顓孫儒,夜星犁悽慘的瑟縮,他的話充滿暗喻:「你要是拉屎也怕的話,乾脆不要吃東西好了。」夜星犁有氣沒力道:「不進食會死……」那人道:「對啊!不吃東西會死,即然要生存,就不要怕拉屎!你明明真炁充裕,修練卻舉棋不定,該通的脈絡不敢通,該用的時候不敢用,真炁積存在體,強壓得將之外洩。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你的炁海比其他兩人更豐,我不明白死到臨頭你仍依舊像大姑娘般矝持。(咆哮)要做就去做!!!不做你去死啦!!!」夜星犁一嚇,失足之下頓時栽倒。

當下,那人簡單指點,三人開始掌握所持異術的精要,他們盤膝坐下,手連手,感覺怪異。「你們修行不足,炁海閉塞,我唯先有借用『先天炁氣』修煉方式催谷你們,這原本是一男一女互化各之純陽純陰,而於用在三個小傢伙,是否處子之身也不知,有什麼後遺症恕本人不知了。」夏之晨登時感到精神飽滿,時不疑遲,精神往外伸索,屋子呈現透明化,只見闡教各人狀甚狼狽,他們破壞屋子之行為驚動顓孫儒飼養於後花園的群蜂,群蜂傾巢而出,集結成濃厚黑雲,一湧而上,包圍門人狂螫。大部份門人急退入鯽魚湖暫避,可是還未沾上湖水,雙腿陷入湖岸淤泥緊緊吮住,他們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貌似一切都是顓孫儒的預先設置,果然,泥漿起泡,冒出大量毒蟲攀附門人身上,蜂螫蟲噬,伴隨淒厲慘叫,肝膽俱裂。夏之晨哈哈大笑,兩人不解的望著他。夏之晨精神轉移到另一方,剩下的人都是強者,既不怕蜂螫,又對其他門人的慘況無動於衷,他們另找門路進攻屋子,巴不得自己獨佔《太魔諦訣》。他們比起三人,實力強大得多,夏之晨不敢在他們心靈久留,精神往下潛,終於找到操縱遁地術的傢伙。

那人操縱地底脈絡,夏之晨藉著他眼中所見,脈絡如銀,閃爍生輝。屋子地基現出紅色樹根狀的陣圖,暗紅盤據屋子每一條樑柱,堅固難撼,他費盡力扯動脈絡,地基僅裂小隙,他思疑那些是什麼異術,完全聞所沒聞,見所沒見,猜測是《太魔諦訣》的秘傳。夏之晨瞥見地牢內的自己,懷中電話竟然冒出火舌,可是他身體感覺不到灼熱,接著,火炎漫延,如直線般射中三人的額頭。夏之晨完全不知道這意味什麼,他對異術的諸般變化近乎無知。忽然,腦海現出那人聲音:「呆夠了沒有?」夏之晨打了個哆嗦。那人道:「殺了他啊,他已經肉隨砧板上。」夏之晨道:「怎樣殺他?我人不在那兒。」那人道:「你的長處是操縱記憶,即是說,你可以製造虛假記憶,模糊他的精神。」夏之晨問:「模糊精神又怎樣?」那人氣惱:「拜託你不要總是問我蠢問題!他在地底對不對,埋在泥土裡為什麼可以不呼吸,因為他用了龜息功!推理一下你自然會明白嗄!以後的我不說了!」夏之晨受薄責,不過明白了大概,他立即在操縱遁地術的傢伙心中虛擬境況:他完成任務,獨吞《太魔諦訣》,在朗天晴空下,啊,他要深深吸入和暖清風,天下是他的了……。果然,那傢伙解開龜息功,臉色漿紫,無望的顫抖幾下,在土中永享美夢。

時、夜二人各自準備,夜星犁上樓找回自己已打包的行李(顓孫儒走後,游思立即下驅逐令,奈何收拾時間不多),一掏,抓出東西,包裹紙中捏成一團,打開窗高叫:「《太魔諦訣》呀!」然後往外丟。幾名門人伸手去搶,施展陰狠異術互相攻擊,豈料紙團爆炸,眾人逃不及,頓時轟得支離破碎,殘肢碎肉橫飛,如雨般濺在窗子上。爆炸驚動夏、時二人,夏之晨的精神竄入他腦中埋怨:「你搞什麼!?影響我集中……咿?」他探視夜星犁的腦袋,知悉夜星犁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真人不露相,原來你是極端政治組織的中堅,竟然參與暗殺灣岸知府?」夜星犁拜託:「行行好,不要說出去。」這時時而晴跑了入來興師問罪,夜星犁趕緊收回虎頭蜂尾圖案的旗幟,可是行李內的爆炸工具還是露了涵。時而晴望而卻步,急問:「你為什麼有手榴彈!?」夜星犁扯謊:「剛剛找到的師父物事。」時而晴其實很易騙,他沒多細想,立時拿走幾枚來用。

「我啊,其實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啊。」那人又再失驚無神在他人心中發話,夜星犁一面目瞪口呆,揉搓心口半晌。「原來你老早就殺掉幾個小官,眼下除掉闡教小丑也臉不改容,堪稱後生可畏,不過這樣,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嘻!」那人笑道。夜星犁一時荒了手腳,問:「你竟然懂用傳心術!?」那人的語氣一樣驚訝:「我與你都有相同感覺呢!你竟然懂用聲音轟擊別人,太神奇了!」那人擺明嘲諷自己,夜星犁怕了他,不敢多言。剛才爆炸引來更多的門人,他們瞧見了夜星犁,一人手指向他直伸,他腹部有如被鐵鎚打中,攻擊者五指張爪,虛爪一下,夜星犁臉皮登時被撕出五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夜星犁快急的亂丟手榴彈,那班人忽左忽右,縱橫四周,眨眼間已接住所有的手榴彈,竟也不爆,奸笑一聲,全數擲回夜星犁,與此同時,手榴彈爆炸,熱氣直迫,千鈞一髮之際,夜星犁使用那人教授的方法,丹田炁海泉衝上口,驚天動地的聲波如狂濤奔放,爆炸力結合聲波逆彈門人,沒有門人比聲波更快速,他們無處可避,全被這可怖的力量消滅。夜星犁牙齒發麻,嘴巴合不回來,下頜骨奇痛,一摸之下,原來脫了臼。夏之晨的精神在他心中哀號:「我什麼都聽不到了!我聾了,哇呀呀!」那人道:「做得好!仙法就是要放!放開,放手,放心,希望不要因為死到臨頭才發功,我不知你下一次有沒有這次般好幸。」可憐夜星犁,張大了口,唾液流地,使盡方法,怎樣都合不了朵頤。

時而晴不比兩人幸運,他一踏進後花園,敵人從上方偷襲,登時掛了彩,手榴彈脫手,骨碌碌的落在溫室旁。敵人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蒙面,而是大刺刺的展露身影,俏麗女子把弄分水娥媚刺,道:「屋主是誰?我肯定不是你們其中之一。低能傢伙,我打算越過斜坡登上礁石入來,斜坡貌似平常,原來草叢之中長滿仙人掌,針葉更塗抹毒藥,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家子氣的陷阱,我的人竟腫成汽球般。」女子口音帶濃重的中國北方腔,捲音極重。時而晴聞之膽戰心驚,他曾惹怒顓孫儒而被趕出屋外,想爬斜坡越過礁石偷遛回去,但因太麻煩而作罷。他奸笑:「畢竟你們中招,而且是個笨法子,好丟臉是吧。」女子道:「別沾沾自喜,他們不過跟屋主一樣蠢,我可不是了。」女子膝頂他的臉門,時而晴牛高馬大,卻給纖弱女子打到飛起,她提腰借力,小腳一伸,時而晴直挺挺摔向溫室,玻璃現出裂紋,女子仍未夠癮,爪起他的頭猛撞玻璃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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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三府的新宣政院由迎風府府議院改建而成,建築物已有三百多年歷史,建造於西班牙殖民者入侵時代,類同迎風府大部份的哥德式建築風格,新宣政院高聳削瘦,大量的尖形拱門、肋狀拱頂與飛拱造就嚴肅和神秘的氛圍,但對逃亡而來的殘餘宣政院參議來說,顯然仍未習慣西方色彩濃厚的迎風府。緋紅公服與擘天的希臘石柱,同屬於古代,卻分屬兩大文明的物事一旦一同出現,得出既奇怪又有趣的境況。新宣政院平面呈十字形,各參議分坐十字東西兩邊的三層排椅,越資深的座位越近地面,方便與對手進行辯論。廳堂人聲沸沸揚揚,此刻剛剛開始有關時而晴帶領的政府軍是否犯下戰爭罪行之聽證會,十字的中央,時而晴獨自坐下,拱頂上的小圓窗將陽光照耀他身上,平時狂氣的他,這時沮喪得低下頭,不敢和他人有視線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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